美丽人生

老物件故事(散文)

作者:闻琴   发表于:
浏览:5次    字数:3685  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75189篇,  月稿:7872


  我在书柜的隐蔽处,寻出一个棕色的文件包,放在灯下,缓缓打开。一张一张发黄的信笺,一张一张灰暗老旧的照片,映入眼帘,我试图用手一一抚平它们面上的皱纹,却总是失败。那颗白日里喧嚣,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心,又被溜走的光阴,吹起一阵阵涟漪。

  1964年5月13日,风华正茂的父亲穿着中山装,和来自江陵、沙市的代表一起参加了湖北省农村知识青年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大会,泛白的照片上的父亲眼神温和,嘴角微微上扬,微笑地望着前方。“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那个革命激情满怀的时代,当地有关部门专门下发过号召向父亲学习的红头文件。人怕出名,猪怕壮。念过两年私塾,会开车,懂电工,孤儿的父亲胆子小,真怕红。家里老婆孩子吃不饱,母亲家的地主成分堪忧。1968年底,遇江汉油田招工,他迫不急待地离开了他曾经挑过堤,在码头拉过石头,运过煤的故乡,去了潜江,参加了江汉油田会战。他想辛苦几年就会将在老家乡下的老婆孩子接去油田,一家人团聚,不再分居。

  父亲没有想到1975年,石化部在沙市北京东路为“川汉输气管道工程”配套建设工程成立了钢管厂,父亲从潜江五七油田运输处调到沙市石油钢厂,轻易地和老婆孩子在沙市团圆。

  二

  计划经济时代,单位和单位,单位和人的连接,主要依靠介绍信,买自行车要凭发的票。1977年10月8日沙市石油钢管厂给父亲开了封介绍信,介绍父亲到沙市五金公司联系自行车事宜。那封介绍信,除了落款“致革命敬礼!”承袭着革命岁月走过来的特定口吻外,跟如今的介绍信不无二样。

  在1982年冬季以前,沙市石油钢厂的家属区房子不多,还在陆续完善修建中,我家住在沙市三板桥地质分校。二个姐姐在沙市东风学校念书,三板桥离沙市东风学校颇有一段距离,交通不便。有了自行车,姐姐们共骑一辆,上学要省时省力得多。

  父亲凭着介绍信和票,如愿以偿地买了一辆墨绿色的自行车。我们姐妹三人看见父亲新买的自行车,雀跃不已。12岁的大姐骑在自行车上,双手紧握着龙头,略有点紧张。我坐在前面车杠上,全然不顾,用手不停地按着车铃铛。跑在车后的二姐对大姐大声说,你不要骑得那样快,慢点,慢点,我要跳上去了。大姐声色俱厉地道快点,快点。车后一沉,二姐坐在车后舒了一口长气。清脆的车铃铛声中,我们纯真的笑声,象春天的瑞香一样馥郁。这辆自行车,被父亲保养得当,擦得亮,喂得饱,姐姐们上技校后,又给我骑,一直骑了十四年,才被母亲不舍地送给了一个拾荒人。

  三

  令我颇为惊喜的是半张盖有沙市三板桥地质分校公章,我二年级报名上小学的收据。上面写着我的别名,学费1元,书本费1.5元,时间为1979年2月12日。

  当年的地质分校只有个小学,整个学校的学生加起来五十多人,最少的年级为五人。三板桥地质小学的建立,得益于当年江汉石油地质分校的教授们。那时的江汉石油学院还叫江汉石油地质学校,三板桥地质分校住着不少地质学校的教职工。我家刚搬到地质分校时,是没有小学的,陆陆续续的,随着搬来的人家越来越多,孩子也越来越多。资格有些老的教授说,这怎么行?我们的孩子得有学上,要成立个小学。

  说干就干,学校很快就修建好。学校刚成立时,还没有专职的小学老师,教授们亲自给我们上了几节课,然而他们能教好大学生,却驾驭不了七八岁的小学生。院子里的孩子放养惯了,多从乡下来,有的很小随着父母在油田四处搬迁,野得很。他们根本不怕不在乎楼上楼下经常见面,夏天在院子里一起乘凉,喊伯伯的教授。教授在台上讲课,调皮捣蛋的学生在台下窃窃私语:我昨晚看见老师穿了条花裤头。

  真的?

  真的,一点不骗你。

  报告老师,他说你穿花裤头。教室里笑成一锅粥。这还不算最无礼的,教授坐在讲台上改作业,有胆大的悄悄走上去,站在教授背后,伸出手,嬉笑地摸着教授秃顶的头说,马尾巴的功能。好脾气的教授站起来,边把书夹在腋下,边说这不行,得专门找小学老师来教你们。

  我回去把这当个好玩的笑话讲给父亲听,父亲摇着头对我说,这些教授很有学问,能教你们,你们这些孩子不懂事啊!

  孟母三迁,择邻而居。只有我长大后才明了。

  这件事不久,学校调来经验丰富的小学老师来教我们,一个个家访,对特别的学生带到家中吃饭。我曾经就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那时,我也惹过事。我唯一一个在外人眼中因脑膜炎致残的兄长,上过十个一年级,跟我们姐妹三人都同过学,遭受过不少的白眼和欺凌。我没有姐姐们冷静的修为,愤怒地冲上去,不惜性命地和他们滚在一起。有一次失手,将铁文具盒砸向对方时,文具盒的铁角把一个男生的眼皮扎破,血流满面。他的母亲跟校长告状,校长狠狠地批评了我的不计后果。当年懵懂年幼的我,心里闪过些许的惶恐,死活却不肯道歉。明明是他错在先,还在这里恶人先告状,一瞬间,觉得这个世上没有一点道理,万分委屈,背着小书包,冲出办公室,边哭边奔向屋后的小河边,校长在后面追上来,一把拉住我说,这孩子。班主任将我带到家中,洗脸,洗手,将我凌乱的头发梳整齐,让我在十二个人的班上当起了语文课代表,把我写得好与不好的作文在班上念。

  事后,校长把我父亲喊去,不受教的哥哥被劝其退学,班上亦无人敢在我面前说我哥一句不是,反对我亲近了不少。

  我们家搬离三板桥时,班主任早上的课都没有上,组织班上的同学来送我,赠送了我一个绿色的塑料笔记本。那个笔记本被我珍藏多年,在辗转的岁月中,不小心丢失,颇为遗憾了许久。

  那些教授和老师在特殊的年代,不管曾受过怎样不公正的对待,他们都秉承了一颗正直的知识分子之心。对待学生,春风化雨,因材施教,对症下药,精心呵护了一颗幼小、敏感而脆弱的心,给了我爱、自信和尊严。

  四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是沙市的高光时刻,发展呈井喷之势。从驰名沙松冰箱,沙东洗衣机、鸳鸯牌床单到时髦的日本进口电视机,小到细白毛线,身处经济发达,交通便利的沙市,父亲不知道给多少在油田外的朋友和同事托买过东西。

  除了父亲在计划经济时代,司机职业给他带来采购物资的便利外,主要在不少外地人眼里,沙市物价便宜,生产的产品质量好,还有一点,市面上刚时兴什么,尤其周边市县还买不到的,却能在沙市购到。沙市的商家头脑灵活,信守信誉,好打交道,外地人以能在沙市买到这些时髦、质量好、价格公道、玩味的刚性物品为荣。

  如1979年6月,父亲一位在河南油田会战的朋友在信中托父亲在沙市买进口电视机中写道:

  “开始托潜江五金公司张主任,他满口答应,420元钱已经领走近三月有余,到最近听说还没有下落。目前社会上传说,国内显像管销路没有市场,不准备进口日本了,最好是日本进口显像管,上海装,星火牌;再就是降低到日本管武汉装,那就买日本管襄樊装。”

  父亲最后在沙市买到朋友所需的日本进口电视机,具体配置是哪一种不清,只知父亲的朋友来沙市到我家时,拿了不少礼品,感谢父亲。

  沙市的繁盛,吸引了油田不少年轻人到沙市就业。女孩衣着时髦,走起路来高跟鞋钉钉铛铛,敲打着地面,骄傲又神气。那是个沙市人发自内心,扬眉吐气的年代。

  我大姐曾有个同学在沙市床单厂上班,有出嫁的姑娘买鸳鸯牌床单,每每托她,她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拍着胸豪气地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你说买多少条吧!阔气地似乎床单厂是她家开的,连她母亲都看不过去说,你答应这多条,能买到吗?别管,我自有办法。说这话真不是吹牛,赶不上这趟买,就下趟拿,只是挨点日子,也算守信,托和受托之人皆大欢喜。

  五

  沙市是一座有底蕴的城市。起源于春秋,发展于唐元,兴起于清,1895年,中日《马关条约》将沙市开放为通商口岸,这是中华民族的耻辱,此外也变相说明沙市的重要地理位置。那时,进步的沙市人照相,总不愿被人小瞧了,再朴素的男女也要收拾下。讲究的,男的胸前喜插支笔,女的手里爱拿本书,背景是繁盛的码头、商场、公园、人群、居家一一不等。被知识武装的聪明大脑才能创造活力四射的经济。

  那时,富起来的沙市人也爱摆拍。国色天香的鸳鸯牌床单、经久耐用的沙东洗衣机、时髦省电的沙松冰箱,甚至保温适用的荆江牌热水瓶,都一一进入沙市人的相机,衬托相片中的主人公,成为沙市人生活的一道风景。当晚上黄金档收音机、电视机传来活泼的声音,“一比四,活力二八,沙市日化”,多少沙市人会自豪地说,我们的活力二八又开始了。

  ......

  一座城市的记忆留在它历史的街区和建筑上,一个人的记忆在于他发黄的旧证件、毛边的陈收据、泛白的老照片......这些过往的老物件,闪烁着岁月的流光,蛰伏着年华的刻骨铭心,承载了一座城市的变迁,一个家庭的发展轨迹,一个人的成长历程。

  在沙市,有我整个的青少年。有几年我离开了沙市,又无时无刻不关心着沙市。曾在不同的场合听到不少人对沙市的惋惜:要是荆沙不合并,沙市保持当年的发展势头,说不定就是现在的青岛、苏州,甚至说不定成为重庆。我对这种说法无法评判对错,只知,沙市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明星城,只有身处过其中的人才深知她的包容谦和、聪明才智和锐意进取,才会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创造一鸣惊人的辉煌。

  

  2020年6月18日于荆州

  

  

【审核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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