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人生

村庄的词语(散文)

作者:满山红叶   发表于:
浏览:11次    字数:2528  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75189篇,  月稿:7872
二叔右手掌心有一枚一元钱硬币,如果硬币正面朝上,他就去大连,相反的话,便留在屯子里。二叔坐在门槛,面朝大街。街上空荡荡的,好长时间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风一遍一遍地吹过来,带走一枚落叶,一根枯枝。处暑的节气,天气闷热,大田的玉米穗子开始灌浆,玉米棵儿有一人高了。二叔清了清嗓子,有一口痰卡在喉咙处,吐不出,咽不下。“大连,南河屯,南河屯,大连……”二叔反复叨咕着。他右手往上一扬,硬币在空中划出一个弧线,落地时是立着的,旋转,不停地旋转。二叔闭上眼,念念有词地说要上天保佑他。二叔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去哪里?玉米在冉冉拔节,刚起了土豆,二叔把几百斤的土豆挑到西屋,小心翼翼地摆在瓷砖地上。西屋这铺炕,有三个月没烧火了,小丫一家三口也有九十天没来家住一住。房间的墙角,挂着一个蜘蛛网,一只小指甲大的黑蜘蛛,盘在网中央,吐丝。屋子哪个角落传来蛐蛐的歌声——促织,促织。二叔经常坐在小丫的房里,与蜘蛛,蛐蛐抑或从窗口飞进来的蜻蜓,马蜂,说一说心里话。

  一个不争的事实,屯子越来越空了。紧挨着二叔家的几幢房子,人去楼空。房前屋后被荒草覆盖,檐瓦上长满狗尾草,雨水印下的痕迹。一堵老墙,破了一个豁口,咬牙站着,什么也不说,又什么都说了。二叔时常与老墙、破旧的木头窗、木门、一棵杏树、一口井,四目相对。大多时候,二叔和南河屯保持少有的缄默,一切尽在不言中。有些人,有些事,没必要说出来,说了反而打破原有的和谐,宁静。

  土豆卧在小丫睡觉的房间地上,不卑不亢,认真地数着天上的星星,数着二叔慢吞吞的日子。二叔掰着手指头,算着中秋节,国庆节,小丫一定放假,小丫放假,她对象王东也休息。这就有一个可能,小丫督促王东,一家人开四小时的车,赶回南河屯。二叔就想着和女儿女婿一起,吃个团圆饭。

  钢镚终于停止运转,二叔默祷一会儿。睁开眼,二叔不敢看结果,又不能不看。确定是正面后,二叔的胸腔仿佛揣着一把火,不去不可以吗?二叔央求过小丫,年龄大了,哪也不愿去。小丫火了,她说:“我是接你享受生活,不是遭罪。”二叔说:“我习惯在南河屯,吹吹风,淋淋雨,和花草树木呆在一起,那才舒坦。”小丫说:“你别和我犟,搬来和我们住一块,方便照顾你。”二叔摇摇头,又点点头。他不想为难小丫,硬币是正面,就是说,他将告别南河屯,住到小丫在旅顺口租来的二室一厅房子。不是给小丫增加压力是什么?租的六楼房子,没电梯。两个卧室,女儿女婿一间,外孙女一间。二叔来了睡哪?有几次在小丫家住下,女婿睡客厅沙发,小丫和孩子睡卧室,另一间卧室让给二叔,他就觉得不妥。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想抽旱烟,摸出烟口袋,又塞回包内。租的房子,也不能含糊,墙上贴着好看的壁纸,木质地板白的耀眼。二叔不想给小丫添堵,老婆走后,二叔不爱扎堆了,一个人坐在隐蔽的地方,发呆。想事情,想着想着,就哭了。小丫在电话里催了好多次,二叔嘴上答应着,就是不行动。催急了,二叔就说,玉米该施肥了,一爿果园要除草了,圈里的肥猪没人喂等等。

  小丫索性趁儿子壮壮放暑假,拎着换洗衣服,化妆品,牵着壮壮的手,坐高铁回来暂住。怂恿二叔,请南河屯的张江河,把那头三百多斤的猪杀了。猪还没劈扒完,屯里的老少爷们,将个猪肉摊围得水泄不通。猪腿,猪里脊,猪排骨,猪蹄子,一袋烟工夫,全部卖空。中午,烧了一锅水,烀了骨头和猪头。二叔吃不下,心疼猪呢。原打算留着杀年猪,小丫一番猛操作,猪提前完成使命。二叔何尝不懂小丫的醉翁之意?那就抛硬币,小丫不信这个,二叔坚持。硬币正面就跟着小丫去城里,背面继续坚守村庄。前几次,二叔如愿以偿,这一次,二叔觉得在劫难逃。小丫不傻,识破二叔的鬼把戏。二叔在抛硬币前,手心贴了一块透明胶,硬币是背面在上,经过透明胶的粘合,抛得不高,落地时准是背面,不会再滚动。

  二叔磨磨蹭蹭,收拾东西。掰一包玉米,摘一兜李子和黄金桃。装一箱子土豆,逮一只七八斤重的大骨鸡。二叔打开坛子,掏出三十个咸鸭蛋,假如老婆活着,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她就打理了。现在,二叔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老婆睡在北山坡上,进不了刘家祖坟,她是喝药没了。刘姓家族的人,不允许横死的人进祖坟。二叔有时,来老婆坟头坐一会儿,不烧香,也不烧纸。老婆在时,就讨厌闻纸灰的气味。二叔是空手来的,最多是腋窝夹把镰刀,帮老婆将房子修一修,除除草,有时也扛柄铁锹,填几下沙土,防止雨水多,房子塌陷。

  二叔说:“这一走,你妈没人看看她。”小丫说:“那不是有山有水,有树木,有小鸟,日月星辰吗?又不是不回来,想什么时候回,我开车送你。”二叔不吱声了,他背着手,来到菜园子,蹲下身,摘几个辣椒、茄子和西红柿,盛到布袋里。他自言自语道:“唉!老伙计,我要走了,不在家陪你们了,好自为之吧。”

  二叔又在黄瓜架下,摘几根顶花的黄瓜,便沿着屯子走了走。几亩责任田,几块山峦。几座老伙伴的坟,二叔都要拜一拜的,不然,他们会生气的。活着那会儿,几个人坐一桌儿,打打扑克。拌几句嘴,说几句气话。过了一宿,第二天,就一个一个,很守时地来商店门口,打打扑克,搓搓麻将,调侃一下,争执得面红耳赤,急头白脸,不欢而散。平静下来,仔细一琢磨,不值得,不值得。一个屯子里,甚至光屁股长大,一起变老的,张三左胸口有颗黑痣,李四右大腿多了一只痦子。王伟两只脚底踩着一个红色胎记。闭着眼都辨认出来了,如今,一个天上,一个底下。二叔想大家,就过来看看。与几位老人叙叙旧,告诉他们,世间的事儿,亲人们过得不错,在城市打拼,难免磕磕碰碰,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城市的物价上涨,寸土寸金,哪有屯子里好?屯子有土地,有山水,有牛马羊。

  二叔说了快一小时了,下山的时候,南河屯落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二叔乐了,二叔说:“人不留客,天留客,小丫,下雨天不走了吧。”

  小丫心里很不是滋味,雨一下起来,就没有停的意思。

  傍黑,雨过天晴。小丫开车往城里赶,她单位有事,必须连夜回去。

  小丫走时,抹了一把泪。大包小裹装满了后备箱,二叔眉眼都笑成一朵花儿。

  二叔站在门口,目送小丫的车,愈走愈远,一拐弯,便消失不见了。二叔折回院子,冲着一院子的花花草草、瓜果蔬菜和猫猫狗狗绽出一脸幸福的笑。

  

【审核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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