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问乡下的小朋友,你见过虱子吗?那小朋友肯定会十分惊讶地说,谁没见过虱子啊?人人身上都有嘛。其实,何止是虱子,在那个年代,跳蚤、蚊子和苍蝇等,也在人们的生存空间肆无忌惮地横行着。说起来,庄户人真的不容易,除了与风霜雨雪斗,与土坷垃斗,还要与形形色色的小虫子斗。
老家有句俗语,叫做“逮不断的虱子,拿(抓)不断的贼”。意思是,人一旦身上有了虱子,是很难去除干净的。虱子咬人不疼,只是使人的皮肤感觉有点痒。有人说,“虱子多了不咬人”,可是虱子的繁殖速度快的惊人,真正多起来,虱子不是不咬人,而是多了以后,身上就被咬的麻木,而不感觉不到瘙痒了。人的头上一旦有了虱子,不几天的功夫,虮子就会爆发。就会在头发上长出这儿一片,那儿一缕的白花花的小虮子。再过几天,小虮子则变成胡乱爬行的小虱子。如果说梳子是供人们梳头用的话,那么,篦子的发明,则主要是为了抓虱子的需要而发明的。因为篦子齿的间距,大约是一根普通头发丝直径的距离。所以,用篦子梳头,就会把大多数的虱子和虮子梳理干净。坐在母亲的怀里,让母亲在我头上捉虱子,是家常便饭的事。母亲的手软软的、润润的,摩挲在头皮上感到很温暖,很舒服。
“头皮上的虱子明摆着”,可以用篦子剐,也可以用手捉。可是,衣服缝隙里面的虱子,就没那么容易抓了。要想抓的话,只有把衣服脱下来,或对着太阳明亮的光线,或对着忽明忽暗的煤油灯,仔仔细细地找。难怪冬日里在墙角旮旯晒太阳的老翁们,一边闲聊,一边脱下衣服抓虱子。有时晚上到了生产队的牛棚里,也在熊熊燃烧的火堆旁,一边脱衣服烤火,一边趁着火光抓虱子。抓到了虱子,有用手指甲盖挤的,有的扔在地上踩死的,也有用牙咬碎的。因老眼昏花,看不见衣服缝隙里的虱子或虮子,干脆上下牙齿对着衣服缝隙,一点点地咬合。这样,虱子和虮子就没了逃脱的可能。尽管用牙齿咬虱子有点恶心,但为了不被虱子骚扰,又不得不这么做。
小时候,我身上的虱子,除了母亲给我抓以外,更多的是把单薄的衣服放在开水里面蒸煮。“死猪不怕开水烫”,可是虱子在开水里很快是会死去。原本穷困的生活,人们忙的该死,却还要腾出许多时间捉虱子,可真够烦人的。
跳蚤又称虼蚤,极善于跳跃。它轻轻一跃,能跳出二十厘米远的距离,可达自身长度的三百五十倍。若有人具备了跳蚤般的跳跃能力,那么,他参加奥运会跳高或跳远项目的比赛,冠军肯定是非他莫属。虱子咬人是温和的,它是在你不知不觉间温情脉脉地噬咬的。而跳蚤咬人的吃相却非常难看。它是如猛虎扑食般地,接触到人皮肤的一刹那,张口就咬。而且咬的凶狠,咬的蛮横。常使人的皮肤瞬间变得红肿,变得如同得了脚气,或得了疥疮般的奇痒难忍。要想缓解瘙痒的话,只有用手抓、挠,或者对着伤口处用力地挤,用力地掐,直至渗出血丝或流出清水为止。可过了些时日,结痂了的伤口,又莫名地开始瘙痒。于是揭掉伤疤,再一次地对着伤口抓、挠、掐,再一次地使伤口流血,或流出清水。一般情况下,被跳蚤咬了一口,皮肤彻底恢复到原样,要经过二十多天时间的几经反复才行。童年的记忆里,我因被跳蚤或蚊虫叮咬及生疮的折磨,皮肤上的疤痕一层摞着一层,如同癞蛤蟆皮般的惨不忍睹。
跳蚤野性实足,加之活动的灵敏度极高,想捉住跳蚤绝非易事。于是当发觉皮肤被跳蚤叮咬时,我就会躲到没人的地方,解开衣扣,或腰带,手上沾了唾液,插进衣服里,凭着感觉,小心翼翼地用手靠近跳蚤,猛然用力一按,然后用食指与大拇指粘在一起反复揉搓,直至跳蚤身子变扁、变碎为止。乡下有句俗语,叫做“瞎子摸鱼死掯(握紧)”,这句话非常施用于徒手捉跳蚤。因为跳蚤身子光滑,捉到后不死死掐住的话,就会从指缝间跑掉,继续在人的皮肤上咬来咬去。捉跳蚤的最好办法是用水,或者用火。当发觉身上有了跳蚤,脱下衣服,拿在手上,在盛水的水盆上方,轻轻地抖动,跳蚤会掉落到水里,随后用手捞起跳蚤捻碎即可。此外,将有跳蚤的衣服,在火堆上方抖动,也可以达到消灭跳蚤的效果。小时候,我捉跳蚤用的最多的办法就是,把衣服上的跳蚤抖落到盛水的水盆里。有时洗澡的时候,也会把衣服在汪塘子的水面上使劲地抖一抖。后来,生产队有了六六六粉农药,有人告诉我说,把农药撒在睡觉的席子底下,再把床底下也撒些农药,跳蚤自然就没有了。别说,这个法子管用。只是害怕中毒,而不敢长期使用。
家乡的蚊子大致分为白蚊子和花蚊子两种,至于这两种蚊子的学名,我是不得而知的。我只知道,蚊子会传播疾病,人们痛恨至极,避之不及。防治疟疾病时,家乡流传着这样的歌谣,“疟疾蚊子传,得病误生产”。我可是疟疾病的深度受害者,得病了,虽没影响生产,却影响了学习。因为得疟疾病的人,是无法去学校上课的,只有眼巴巴地在家里休息。我之所以长得像一张纸,一风吹来,就能把我吹的东倒西歪,很大程度上是与疟疾病的一再发作分不开的。
小时候,家里没有蚊帐或蚊香,草房子上安装的门窗,封闭的不是很好。为了凉快,炎热的天气,还要把土墙壁上,建房子时留下的雀眼儿(窟窿眼)里,冬天塞进去的干草掏出来通风。这就等同于为蚊子的长驱直入敞开了大门。
晴朗的晚上,男人们大多带着凉席去村子外面通风的路口,或敞亮的打麦场上睡觉,因习习凉风的吹拂,蚊子难以立足,人们便可以安然入睡。而女人们,则只能坐在屋子里的床上,或洒了水的院子里,用扇子为熟睡中的孩子驱赶蚊子。直到午夜时分,天气转凉时,才可以入睡。夏日里的晚上,对女人,或对雨夜中不能外出睡觉的男人来说,与其说是睡觉,倒不如说是“度夜如年”。
记得农村土地实行大包干经营以后,生活条件好了,家里添置了蚊帐。为了乘凉,晚上在院落里的“软床子”上睡觉时,我想不到把蚊帐下垂的边沿塞进席子底下,致使第二天醒来时,身上仍被蚊子咬的斑斑点点。工作以后,我和弟弟回家时,常带一些蚊香给父母亲使用。可蚊香的每两片都是连在一起的,想把连在一起的蚊香拆开,对手指僵硬的父母亲来说绝非易事。于是好端端的蚊香,只好掰碎了使用,用起来非常麻烦。因为蚊子太多了,未进入蚊帐里睡觉之前,在屋子里,或在院落里,围着饭桌吃饭,任由蚊子叮咬,确是一种煎熬。用点着的蚊香驱蚊,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晚上驱赶蚊子,还有用点燃的青草冒出的浓烟熏的。可干青草是做饭用的柴禾,用在驱赶蚊虫上,还是有点不舍,平时能不用还是尽量不用。
上帝给了苍蝇一个灵敏的嗅觉,四千米以外的味道它都能闻得到;上帝还给苍蝇一个极强的味觉适应能力,无论香的,还是臭的,在它嘴里都是美味可口的。难怪小时候在庄稼地里大便,马上就会引来苍蝇的眷顾。也难怪乡下露天粪池子里的苍蝇,与饭店门前垃圾桶里的苍蝇数量不相上下。
有句成语,叫做如蝇逐臭。实际上,苍蝇如果不留恋于臭味的话,还是蛮可爱的。它既没有虱子的长相丑陋,也没有蚊子的嗜血成性。而它大大的眼睛,聪慧的头脑,和轻盈的身姿,却令人开心。正因为苍蝇有逐臭的劣根性,并且毫无节制地一会儿进厕所,一会儿上餐桌,一会儿又落在人的皮肤上,并且还传播病毒,致人生病。这不能不令人恶心,令人对其充满了仇恨。
当年去县城上高考补习班的时候,因刚去时没带蚊帐。晚上躺在床上,关灯时,蚊子会一窝蜂地趴在身上叮咬。开灯时,没了蚊子叮咬,苍蝇却又一窝蜂地往身上落。苍蝇虽然不咬人,可它因吮吸皮肤汗液,进而在人的身上拉屎拉尿。那给人的感觉,实在难以忍受。
作为“四害”之一的苍蝇,因人们对其恨之深,痛之且,用苍蝇做比喻的成语或句子,便俯拾皆是:如蝇营狗苟,蝇头小利,蝇粪点玉,吃苍蝇,或苍蝇老虎一起打,等等。
为了消灭苍蝇,刚上小学的时候,学校就每人发放一个小瓶子,让我们放学以后到自家的露天厕所里,或生产队的粪池子边挖苍蝇蛹。挖的多,会受到表扬,反之,就会受到批评。苍蝇蛹的颜色如红豆,体型如无限缩小了的橄榄球。在小孩子的眼里,那东西很新奇,很好玩,但不能用手捏,而只能用两根筷子般粗细的干树枝,往瓶子里一粒一粒地夹。
除了挖苍蝇蛹,消灭苍蝇的办法还有很多,如用苍蝇拍子拍打,用苍蝇纸引诱,喷洒杀虫气雾剂及喷洒高效低毒的农药等。
随着生活条件及卫生条件的改善,早在三十年前,虱子、跳蚤就从人的身体上消失了。原因很简单,三十年前,人们不仅不再穿打补丁的衣服,而且每人都有了若干套换洗的衣服。再加之高端洗护用品走入寻常百姓家,虱子、跳蚤在人身上就再没了藏身之地。另外,在国家“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环保政策的引领下,乡村出现了山青、水秀、清朗、洁净的喜人景象。特别是近几年来,乡村雨污分流,厕所入户,路面硬化,截污减排系列措施的推行,困扰在人们身边蚊子、苍蝇等害虫,已渐渐地远离了人们的日常生活。
退休前,我原来在南方的某城市工作。在那里工作的十几年来,无论是办公场所,还是人流涌动的市民广场,亦或是自己住所的里里外外,我真的很少见到苍蝇。没想到的是,退休回老家的两年来,我乡镇上的家,和我的老家,竟然也没了苍蝇。即使是公共厕所里,即使是淙淙流水的沟渠边,也很难看见苍蝇,这可是连做梦也想像不到的事啊!
前两天听说乡镇的一家蚊帐厂倒闭了,我觉得很奇怪。与我一同闲聊的人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乡下大多数的人家都住进了别墅,周围像城市里的街道那么干净。加上门窗封闭严实,室内空调一天到晚不停地开,哪里还用得着蚊帐啊?所以,蚊帐厂的蚊帐卖不出去而倒闭,是很正常的事。”听了他的话,我恍然大悟:祖祖辈辈受苦受难的农民,在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小康社会里,实实在在地过上了幸福甜蜜的好日子!
母亲在世时,常说这样的一句话,“人走运时,屎壳郎也能做出蜜来”。是的,因为我们的国运昌盛,我们的人民有福报。富裕了,强大了,其他的一切,也都一天天地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