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鼓起多大的勇气来写泰州?我怕拙笔惊扰了泰州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一山一水。我甚至徘徊在朦胧的月色中,也不肯将我对泰州的爱,种在纸上。泰州,不因我是外乡人而拒绝我的一份深情。我的脚步丈量在泰州老街上,青石板铺就的路,一直延伸在我临时租住的窗子,我是要在这片古老大地上,找寻远去的韶华,近乎枯萎的文学。我知道,我知道,郑板桥在泰州兴化东门外生长,他居住的郑家巷竹荫浓密,以竹器为业的巷子,衬托着板桥先生读书的府邸绿色葳蕤,点点疏竹在纸窗摇曳一帧曼妙的剪影,板桥就着一窗皎洁的月光读书,吟诗作画。几百年之后,在他的故居走走,根扎在泥土里,刻在一只只黑瓦上的墨香,涛声依旧,微笑如桃花。仿佛,郑板桥背着手,仰望苍穹挂着的弦月,充满沉思与哀愁。君已去,他的文字和所画的竹子却在人间永恒。
三月下的泰州,住在老街的一座房子内,为的是能和郑板桥,施耐庵坐在时光一隅,斟一杯米酒,呷一口酒,夹一粒花生米嚼一嚼,诗歌和小说就此诞生。聊一聊,泰州的荣辱升迁,谈一谈《水浒传》的创作初衷,院中幽静,树木立在老井左右,一夜春风,杏花千朵万朵压枝低,吃着外酥里嫩,柔软适中的兴化烧饼,世间恩怨全在酒中,端起来一饮而尽。
在泰州老街,先感受一下它商业的繁华,悠久文化的传承。宅院复古,一直遵循着千年前工匠们的设计,建筑风格。乌砖小瓦,精致典雅,沿着一块砖一只瓦,你可以走进王朝的盛世,每一堵墙都有着一段历史,每一幢屋子皆有一个故事。曾经的沧海桑田,风花雪月,似乎就在昨天。古戏台上,女子一袭裙裾,稳坐琴前,纤纤玉指一弹,高山流水间,明月松林照,此刻,分不清我们是在前世的泰州,还是今生的泰州?唱词婉转悠扬,她是梦中人,抑或是明清时期,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女子?随着悦耳的旋律,我跃跃欲试,很想走上台,长歌一曲。但自卑的心理,未能如愿。终觉得自己是一颗土坷垃,没法和落入凡尘的仙子相提并论。
泰州的老街不长,前后600米,街泾渭分明,两边住着明清建筑特点的房舍,想泰州老街的人岂止我一个?那些经营着茶楼,饭庄、菜馆、米粮铺子的人,和我一样,全是外地人。泰州从不欺生,它像一位温厚善良的母亲,迎接着每一个来造访的人。
在晚霞绯红的黄昏,我信步走进一家饭庄,要了一大海碗香气四溢的葱油面,一盘靖江猪肉脯、几枚草庐烧饼,几只潼湖簖蟹,热了一杯啤酒,守着窗外徐徐拂来的风,惬意的品味着别样的人生。人在画中,画在人中。人和画珠联璧合,可以入诗,可以挥毫泼墨写一篇篇锦绣文章。
再在某一个午后,躺在竹椅上小憩之后,坐老街的一个茶楼,欣赏着美丽女子的茶艺,一道道工序,艺术的展现,一杯茶渗透了博大精深的茶文化,呡一口茶,心肺清澈,聆听着一个着装考究的评书艺人,有板有眼,声情并茂的评书,那种幸福舒适,乃人生巅峰。
泰州的夜晚,一弯月牙泊在窗前的杏树上,不知名的鸟儿将安静的老街啄了一道口子,那些从古巷里逶迤走来的笛声,琵琶乐,合着女子清洌洌如水流的歌喉,把整个老街照亮,塞得满满登登。披衣下床,推开木门,一阵风裹挟着凤城河潮湿腥咸的气息扑面而来,弯月如弓,星星倒是不少,星月交相呼应,让泰州老街的夜,神秘中折射着现代文明的脉络。踩着质地坚硬的石板路,以及像一匹骆驼,站在岁月中的亭台楼阁,雕龙绘凤的建筑群。想着几千年前,几百年,几十年前前,从老街走出的文人,巨匠,那一座房子住着京剧大家梅兰芳,月色清凉,他衣袂飘飘,在竹林深处,抖动袖子,清唱,咿咿呀呀,抑扬顿挫,尘世多少情事,都付昨夜落花中。
绕着老街走了一圈,浑身沾满油菜花香,月色多了一份厚重,安稳地住在我的身体中。和故乡的月夜有何区别?无非是多了亭台楼阁,多了读书人的几间草屋,多了静静流淌在泰州的运城河,多了横穿泰州南北的卤汀河,还有卤汀河上的船只,那些年轮船成了连接泰州通往外界的交通工具,卤汀河,运城河,长江它们在船行世界,纷纷扰扰,平静如河的日子,像沉默的河水一样,深入人心。在没来泰州之前,我最早接触的是泰州的稻河,在城北,安之若素,月朗风清的活着,稻河在泰州最初是运送稻子的地方,稻穗金黄的季节,水稻收割后自下河运来,一并运到国内各大城市,稻河在当时极其繁华,依河建起鱼市,客栈,酒馆、油坊、豆腐坊、绸缎庄、当铺、裁缝行,茶楼、戏院使泰州丰腴起来。2011年冬天,我在省文学院学习影视剧创作时,有同班犁师兄向我推荐过泰州一本叫《稻河》的杂志,他去泰州采风,带回来的。墨香四溢,刚创刊的杂志,像个娇羞的处女,犁兄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弄丢了,这本《稻河》杂志对他而言,有着很好的收藏价值,问他又不说什么原因。后来,才从熟悉他的一个师姐那里获悉,泰州采风,犁兄喜欢上泰州的一个小说家,他们一起游菜花河,运城河,伫立在望海楼上,俯瞰着泰州古城,合影留念。小说家带着犁兄走遍泰州的每个角落,尝尽泰州城风味小吃,一起去的《稻河》编辑部,与《稻河》杂志的编辑们坐在编辑室,品一杯茶,谈论文学的明天,《稻河》上的作品风格,符合泰州气质,具有浓浓地地方烟火味,犁兄很爱,疯狂地爱上《稻河》,恋上小说家。他不清楚当时的小说家,她的小说接二连三在国内赛事获大奖,他只明白自己的内心揣着一把火,随时都要燃烧。泰州的月亮那几天为犁兄圆过,两个人居住的客房又是邻居,夜来人不静,犁兄躺在泰州的一张床上,辗转反侧,他很想敲开对面的那扇门,试了几次,均无功而返。他没有跨越人性最后的那道栅栏,老街上卖杏花女孩的吆喝声,惊醒了他的梦。读小学六年级的女儿还在等着他回家,月亮钻进云层,夜暗了下来,天地间一片灰蒙蒙的。
犁兄和小说家的二人照片我看过,女的很漂亮,用惊艳二字形容绝不为过。离开泰州,回到本城后,犁兄将一种相思化作文字,拼命写小说,写他在泰州的日子,小说中的男女主角,不必说影射的就是他俩。后来,他是如何走出来的,我也不详细。不过,让我记住了泰州,泰州的《稻河》杂志,泰州的山水鸟虫,人间草木。我试着投稿《稻河》,虽然石沉大海,也不气馁。我从稻河杂志的字里行间,渐渐靠近和熟悉泰州,那像天堂般的古城,它无时无刻不吸引着我,朝它迈进,迈进。直到今天,犁兄的这本稻河杂志,依然躺在我的书桌上,闲暇时翻一翻,互联网时代,上百度一搜,泰州一目了然,稻河杂志风风雨雨走过十年,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稻河一路走来,它字字句句见证着泰州的发展变化,我在它的文章中触摸到泰州古城的悲壮,兴旺和咬着牙坚持的力量。此行,第二站即是稻河杂志编辑部,我想沾一沾作家们的灵气,给我的文字注入运城河般的气势,泰州古城久远的文学底蕴,这样我的作品不禁生长着泰州的苍天厚土,白云蓝天,也让那一条条很有故事的河,盘坐在我里面,经久不息的奔腾着,欢舞着,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心远地自宽。
折回居所,月色迷离,天地间起了一层雾,薄如蝉翼,却与世间不离不弃,自背包里掏出犁兄赠予我的稻河杂志创刊第一期,枕着清淡的油菜花香,读起来。这本杂志是我走进稻河,走进泰州的一座桥。
第二天着轻装,一身咖啡色休闲服,旅游鞋,头发挽在头顶,用一个丝网扣着,背包里放着稻河杂志,就像放着泰州的地图。我去了菜花河,我不会摇桨,雇了一只小船,坐在船上,桨声哗哗,一下一下扒拉着河水,开在河上的油菜花,不言不语,波澜不惊的样子。绿色河面与黄澄澄的花朵个性鲜明,配上一只木船,如入仙境。会出现一个幻觉,自己不是在民间,好像在一片与世隔绝,远离都市喧嚣的桃花园。泰州住着大大小小太多的菜花河,它们是泰州的标签,菜花河与运城河,稻河,河河相连,源远流长,朝着远方孜孜不倦的流淌。
有些饿,早晨喝了一碗小米粥,吃了两个黄桥烧饼,一碟小咸菜,按理说够多了,胃肠则唱空城计。许是坐车乘船走路费了力气,消耗大。随身也没带吃得,一瓶矿泉水解决不了问题,菜花河才走了三分之二,接下来凤城河,卤汀河,稻河等等,我都要游一遍,不然辜负了泰州,辜负了美景,会很遗憾的。
船家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上身穿一件灰色夹克衫,下身是一条宽松的裤子,他穿着很有特点,脚蹬一双黑布白边的板鞋。船驶离码头时,他就嘱咐,坐稳,船驶进油菜花深处,他哼起了那首,《纤夫的爱》,妹妹坐船头,哥哥岸上走……常年累月走船生涯,他练出一副好嗓子,声音洪亮,穿透菜花河,眼尖,从我的表情看出什么?递来一只袋装面包,一根火腿。我说了声,谢谢。他重新摆渡,准备去凤城河,不客气,泰州人杰地灵,多宣传泰州噢。
对了,凤城河的夜晚值得一游,白天有些单薄。船家背对着我说道,既来之则安之,凤城河的夜,我自然不能放过。毕竟是独自一人来这么陌生的城市,夜里怕有贼盯着,我考虑再三,在老街买了新鲜的溱湖大虾,银鱼,扣开了女房东的门,冬瓜似的胖房东,见我手里的东西,脸上顿时堆了笑,哎呦,来就来嘛,带东西做甚?手却接过了鲜虾银鱼,我说明了来意,希望她晚上陪我在凤城河赏夜景,胖房东拍拍胸脯说,可以啦,可以啦。随时叫我啊。我抗不了她身上的狐臭味,韭菜坏了熏死人。留我在她这吃午饭,我没答应。母亲说过,遇到狐臭的人,千万别声张,否则就引狐臭烧身了。
凤城河的夜是热闹的,人来人往,凤城河的夜亮如白昼,倒影在河上的灯火,将凤城河,将泰州带入远去的王朝,静坐古色古香的画舫,喝着香茗,我从未喝过香茗,也算是沾了泰州的光。细嚼慢咽着薄荷糖和麻糕。那滋味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泛舟凤城河,此岸,彼岸灯火阑珊,瑰丽的夜景让人不忍离去。温馨的桃园,迎春大桥美轮美奂的浮雕,鼓楼大桥的灯光,一切都是刚刚好,刚刚好。船坊上演出昆曲《桃花扇》,梅园水榭精彩上演的梅派京剧,泰州古乐留芳水榭,望海楼的身影泼洒在凤城河,泰州因为这河,有了龙脉,有了灵魂。听犁兄说,国内文学大家经常来泰州,在泰州各大河流走一走,他们把泰州的灵气背回故乡,写出的文章得了各种大奖。我行吗?我要在凤城河沐浴一番,让我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个脉络都渗透泰州古河流的自然灵秀,回去后也伏案写作,写出一个作家来。至少我要在泰州的《稻河》杂志发表一些豆腐块,我想成为泰州古城的一绺月光,一块黑瓦,一枚杏花,一棵树木,一株翠竹,一只蚂蚁。我真的爱上了泰州,爱上它的山山水水,二泉映月。
在凤城河玩至深夜,胖冬瓜哈欠连天,我意犹未尽,凤城河也是毫无睡意,还有人在唱戏,赏月。今晚的月儿格外圆,就是应景来着,我拍了好多凤城河夜景,发在朋友圈,不到十分钟就有几十个人点赞。当初,我是负气来的,和夫为家庭琐事争吵,他摔了我的兰花白瓷茶杯,我一气之下,收拾简单的行装,南下泰州。想坐飞机的,可飞机在高空上,看不清沿途的风景,我改坐高铁,转大巴车,最后到达泰州古城,面对泰州的大美河山,我郁闷的心情早烟消云散了,人生匆匆几十年,为何与自己过不去?夫妻之间没有不吵架的,放下,就是彼此成全。想到这,我把在凤城河夜景的照片传给了夫,一秒钟时间,他神回复,老婆,在泰州一定注意安全,多吃点好的,钱不够,我打给你。看来夫一直守在手机旁,我不由心动,对不起,老公,我任性了。夫说,好好玩几天,难得出去走一走。
放下了,海阔天空。世间万物,皆如此。缘在惜缘,缘散随缘。上天让我和夫走到一起,不易。就像十年前,我同犁兄的相逢,一本稻河杂志扯出的泰州之行。
行走在泰州的大地上,我终于懂得,犁兄和小说家的一见倾心,它有时候不是狭隘的肉体碰撞,而是灵魂与精神的平行。稻河杂志主办:泰州市文联、泰州市报业传媒集团,主编:刘仁前,双月刊,逢双月出刊,刊名题字:王蒙。
稻河沿岸,巷子纵横密布,房屋有着江南水乡的特质,穿过一条条深浅不一的巷子,找到稻河杂志社时,时尽晌午,编辑主编们都下班了,又恰好是周末。但有相关的工作人员接待了我,我小心翼翼取出背包里《稻河》创刊第一期杂志,浮黄的封面,纸张,折射着岁月积淀下来的沧桑,女孩二十几岁芳龄,见到此书,也是惊喜异常,拉我坐下,到了热茶给我。留下我的联系方式,并热情地说,以后有稿子投给稻河,她将其中一个负责选稿的编辑微信号推荐给我,有作品直接给他。我喜极而泣,一个作者最想要的就是能得到编辑的认可,无论我的拙作是否登上稻河杂志,我的心此刻被捂热,暖暖的,有着世间最美好的温度。
泰州之行,我写不好它的山水画卷,但有一颗真挚的心灵,爱上这块土地,爱上泰州的河。有朝一日,我会卷土重来。泰州用十年的时间,让我欲罢不能的爱着,活在稻河杂志里的泰州,爱上你,就像遇上了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