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这个秋天,我的梦丢了。高中老同学祥子说,你都准备出书了,还要什么梦?你应该向我学习,十几年的努力,终于单身了。祥子显然把离婚当成一件无比荣耀的事情了,在我看来,没有比丢了梦更可悲的了。你想想,我和祥子在庄河繁华地段的一家“若馨”茶室,二零一房间,一边品着下午茶,一边讨论各自的状况。在祥子看来,我写作,读书,不过是消遣,娱乐。就如下象棋,KTV唱歌,搓麻将,游泳,爬山一样。我与祥子实际上是两个不同轨道的人,男人女人。本身没有可比性,令我吃惊的是,在众多同学中,唯有我俩至今保持着联系,有时坐他副驾去各地游山玩水,首先声明,他是带着他的铁哥们,那个叫朱一鸣的,也是个离婚男。我曾问过祥子,当下离婚居然成了时尚吗?祥子习惯性戳戳嘴,说,过不下去了,凑合干什么?索性给彼此一个自由。毕竟,余生很贵,不要挥霍和浪费。
我将双手托住下巴,陷入沉思,在某些环境里,我基本沉默。以此来维护我内心的一片城池。面前的白色玻璃茶杯,几枚绿色的叶子,在水中飘着,很像天空的几朵乌云。我知道,即使我不问,祥子也会主动将他与前妻的故事,一一道来。果然,祥子在第三次站起身倒茶,坐下后,清了清嗓子,绘声绘色的叙述了,他们的感情纠葛。不存在哪一方出轨,大学四年,恋爱了四年,毕业后,又在同一座城,祥子在机车厂上班,前妻祝英在一家幼儿园做幼师。婚后生了一个儿子,婚姻是从什么时候出现裂痕?祥子抿了一口茶,茶水在他口腔里打转,咽下去后,祥子征询我的意见,想抽一支烟。我说,当然,也给我一支烟。
软包的中华烟,就冲中华烟,我对祥子有了新的认识。他说的话也有了分量,他说,朝九晚五上班族,走在邻居中间,表现得很恩爱,很和睦,甚至是人们眼中的好夫妻,问题在哪?祥子点燃中华烟,也绅士的为我点上。祥子说,一开始二人的感情平稳,风平浪静,儿子上学后,祥子买了一辆十五万的丰田车,有了车贷,每个月还一部分。孩子读中学时,祥子不再租房子住,贷款买了一套学区房,房贷车贷亚历山大,好巧不巧,祝英得了哮喘病,不能教学,下岗了。成了名副其实的宝妈,伺候父子俩饮食起居,整理家务。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村子里的父母家,菜市场,学校。祥子呢,他所在的风机厂,效益越来越好,祥子因工作出色,被升任车间主任。身前身后不乏年轻靓丽的追求者,祥子狠狠抽了一大口烟,在这样的一个氛围中,我依旧没有迷失。按时上班,下班,陪儿子学习,祝英生日,也送她礼物,结婚纪念日,一家人出去吃一顿自助餐,不知为什么,过着过着,分床睡了。连性生活也省了。祝英也上美容院,一年之中去那么几次,消费不是很高。祥子承受得了。衣着打扮不俗,却有了差距,说话不在一个频道,兴趣爱好也无共同点,常常是一天一天的无话可说,称呼对方,喂,哎!那谁等等,一种让人后背发凉的感觉,祥子对祝英,愈来愈陌生,一个屋檐下,最熟悉的陌生人。
没有原则性的问题,分道扬镳是不是太草率?你敢保证下一站,遇到幸福?我站起来,端过茶壶,往祥子的杯里续了茶水。祥子说,谢谢。怎么说呢?刚分开那一个月,我的确难受,一个人住着的房子里,没什么烟火气儿,之前,我的衣服鞋袜,裤头,针头线脑的,统统是祝英打理的,我下班回到家甩手掌柜,她不用我下厨,大包大揽了所有家务,我负责上交工资卡,一张嘴吃吃喝喝。祝英走了,有几次下意识的喊她名字,冷锅冷灶,冰箱也是空的。才意识到前妻不会回来了。
你不内疚?不亏欠祝英?我望着窗外,伸到二楼的梧桐树,问祥子。
不不不,清儿,房子留给她了,儿子选择他母亲,我掏抚养费。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要什么?好好的一个家,一拍两散,一别两宽。
祥子说,我想要的也许你不理解,也不会理解。成年人的世界,清楚以后该走的路,祝福我就是了。
我抽出纸抽里的纸巾,擦了擦嘴,我可以认为你是眼光高了,祝英在家相夫教子将近十四五年,与社会严重脱轨,你是嫌弃她跟不上你的步伐?
祥子沉吟了五秒钟,是,也不全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或者,离开我,她过得更好。
结果呢?现在,你前妻祝英找了?
祥子说,是的,和我分开的第二年,就结婚了。不瞒你说,一个未婚小伙娶了她,相处的很不错,儿子喊他,爸爸。我吃醋,打翻了醋坛子。那可是我的儿子,我们父子关系十三年,都没听他亲密的喊过我,爸爸……好了,不说我了,清儿,说说你的梦。
十一国庆节,我坐小成的车去丹东,大瑞坐后座,我也想坐后座,被小成喊坐副驾。副驾一般是主驾的枕边人坐着,小成说,没那些讲究,你不是采风吗?坐副驾看得更清晰,更透彻。好呗,我就坡下驴。车子自大连甘井子区在奔赴庄河的高速,压车,超级压车。蜗牛似的速度,抵达庄河已经是三小时四十分钟,小成有点埋怨,不选国庆节这天出去就好了,至少不压车。既来之,则安之。把批发来得水果罐头,鱼罐头,牛肉罐头,卸在酒业,我们又浩浩荡荡开往丹东,在攀登大青山之后,坐在丹东烧烤店,吃着羊肉烤串,咂磨着大肥蟹,品着凤城老窖酒,我心生一个念头,我想联系一下高中同学,当年,我们有约,多年以后再重逢。上哪联系呢?各自为战,又在不同的城市。网络时代,想找一个人并不难。我和祥子交流后,他拍着胸脯说,包在他身上,一定安排的明明白白。前提是,咱俩先出来找个地方坐一坐。我和祥子尽管微信联系,很少说话。仅仅是躺在好友一栏的一个名字,转眼有二十多年没见面了,我犹豫了一会儿,答应了。便有了开头,茶室品茶的一幕。
祥子说,想联系高中那三十四名同学,还得是建国,于建国,女生起个男孩子的名字。于建国向日葵一般的圆脸儿,大哥在银行工作,父母都是工人,经济条件好,吃穿用在高中那一茬学生中,算是佼佼者。于建国是校花,走哪身前身后围着一群人。跟着于建国吃香的喝辣的,不会差。于建国书读得不咋的,家境殷实,高考落榜,他哥找人硬是将于建国安插进一所小学做教师,据说,和第一任丈夫离婚后,在城里买楼,一直单着,极有组织能力,祥子和于建国有交往,于建国混迹在太平洋保险公司,做得风生水起,已经是部门经理。让她召集高中一班的同学聚会,肯定马到成功。
一下午的时光,祥子喝着茶,给于建国打着电话,叙旧,唠的抑扬顿挫,声情并茂。我有些厌烦,想起身告辞。祥子摆摆手,示意我坐着。
我耐着性子,等祥子与于建国煲完电话粥,祥子朝空中打了一个响指,妥了,聚会定在这个月二十六号,正好那天是于建国生日,至于高一一班的同学谁来,谁来不了,就交给于建国处理。我打了个哏儿,她生日?我们是该送礼金庆生,还是买礼物?
祥子戳戳牙床子,清儿,这个就看你自己的选择了,依我之见,我们都有工作,又有不同的身份,你是作协副主席,两手空空赴宴,好看吗?以为咱是蹭吃蹭喝。于建国倒是不小气,我们也不能没格局。听于建国的意思,AA制,宗旨是大伙在一块唠唠嗑,叙叙旧情,仅此而已。没有攀比,没有伤害,单纯的聚会。
据我所知,清儿,张家豪考上东北财经大学,他来不了。董小慧正在和男人闹离婚,听于建国说能来,李立在市中心商业街开了一家超市,有钱。王波,你还记得吧?大鼻涕鬼,一年四季鼻子上挂着两串鼻涕,一抽一抽的,如今出息了,在城建局任副局长,薛长生,小白脸。混得更好,成了教育局主任的乘龙快婿,开着几十万的路虎车……,这些同学,有三分之二离了。人生就一次,余生不将就。清儿,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到时候务必参加啊!
我的梦丢了,通过同学聚会能找回来?
祥子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清儿,你的梦,文学梦是吧?出书梦是吧?你将自己封闭在一个小圈子里,社恐,怎么能实现你的梦?出书,靠人民币,销售书,离不开人的宣传,购买。这同学聚会不是一个好机会吗?
我点了点头,觉得祥子说的有道理。
从茶室回到家,当晚,于建国通过祥子推荐的微信名片,加我好友,把我拉进高一一班同学群,此刻的群里已有二十六人。我望着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头像,感慨万千。
打了一个招呼,就没再吱声。没去加其他同学,直到快聚会的前两天,于建国小窗找到我,说起高中同学韩兵,说她住着出租房,出门坐公交,连辆私家车都没有,穿得衣服土里土气的,妥妥一个农村人。我无言以对,只是敷衍几句。
那件事发生的第二天,我果断退出高中同学群,我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不想做什么?
说实在的,比起于建国的为人,我的梦没有丢,我的梦是太阳,它发着灿烂,柔和的光芒,我想照亮自己的同时,也照耀一下别人。
换而言之,人和人,无论贫贱富贵,都该是平等的,理应受到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