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着一份刚从机器上印下来的报纸,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四楼,敲开401房门,将还带着温度和飘着墨香的报纸递给了你,你习惯性低头接了过去,开口想说谢谢时,骤然抬头望向了我,我在转身的同时也望向了你,“怎么是你?”你我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是的,你认识我,我也认识你,你是我的客户,你曾经多次委托我将一些东西送给一个人。
那年,我二十二岁,是一家投递公司的业务副理,兼投递员。
我所在的投递公司规模不大,业务不多,除了固定投送一份一周一次的报纸外,就是零星接一些会议通知、广告宣传单、文件简报之类的业务。原来的业务部经理因为太闲辞职了,总经理有一天跟我说,“小周你不错,业务经理给你当,目前先从副经理开始。”我是公司的投递员,只因偶而借“工作之便”,在报纸上发表过几篇小文章,从而被总经理“相中”。
所谓的业务经理,就是在公司内勤接到取件电话时,X把件取回公司,然后分配给各个路线的投递员,把件送出去,自己主动找业务几乎没有,九十年代初期,人们对投递公司还普遍不信任,认为送东西这类业务是邮局的事情,民间投递公司很多人不相信,真正做起来还需要一个过程,我这个业务副理,一天中没有多少事。
夏末的那一天,你来到了我公司。
天空阴沉沉的,空气像凝固了似的让人喘不过气。你穿着一件褶边白色连衣裙,扎着一根小辫子,像仙子一般飘然来到我公司。在走廊上,你遇见了我的总经理,你问他,你有东西要送,应该找谁?总经理把我喊出来说,小周,有人找你。于是我将你迎到办公室。
我的办公室人很多,有投递员,有财务,有内勤。没有位置让你坐下,我看着你汗涔涔的脸,心略有发慌,特别是我的那几个同事虎视眈眈地看着我接待你,更是让我有点不知所措。你从容不迫,将手里地一个方形礼盒递给我,说这是你要送出去的东西。礼盒上写着地址和姓名,你说这个件很急,最好马上就送,费用没关系。我接过礼盒一看,地址是解放北路,离我办公室不远,可以当即送出。
我按照收费标准,让你在财务那里交了3元钱后,跟你说没问题,两个小时内送达,并告诉你,这个件会拿到对方的回执,请你放心。在你离开时,我加问一句:“回执如何交给你?”你走出办公室,在走廊上回眸一笑,轻启朱唇说:“你只要送到,我就会立即知道,回执过几天来取。”我目送你的背影走下楼梯,回到办公室,同事们盯着我,想从我脸上看出一点什么东西来,我的那个送报纸的同事阴阳怪气地冲我说:“这个可以。”于是,我的心沉沉地跳了一下。
你的小礼盒我可以交代给投递员送出去,但是我以“不放心”为由,也以该路线投递员暂时还没回来为说辞,自己骑上自行车送出去了,我想知道,收件人是否是自己理解中的男性,因为那个名字是男性的名字。
我让内勤做了一张急件投递单,照着礼盒上的地址,骑车十几分钟后找到了收件点。我对着门牌,边敲门边喊礼盒上的名字,不一会儿门就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她说:“你找我儿子什么事啊?”我向老妇人确认了收件人后,让她签了我的回执单。
几天后,你再次来到了我公司。依然是汗涔涔的一张脸,依然是一份从容的神情,你轻车熟路地找到我,交给我一个包装好的看上去像是笔记本的东西,说还是那个“他”,还是需要尽快送出。我同样在同事怪异的眼神下送走你,然后再次再次将方形礼物送出去。
我想遇见你的那个“他”。
我第二次敲开礼盒上的门牌,开门的是一位男性,瘦高的个子,白皙的脸庞,一副黑框眼镜将他衬托出儒雅、文质彬彬的样子。我将礼盒递过去,问他是不是就是收件人,他说是的。我确认后自报了家门,称自己是某投递公司的,受人之托而来,我不想流露自己的那份“私心”。回公司的路上,天空下起了雨,我懒得穿邮包里的雨披,骑着车,任由雨水迎面而来。
你第三次来到我公司的时候没有带任何东西,你空手而来。我惊讶地望着你,想知道你来的目的,还没等我发问,你先开口说,你希望我陪你坐坐。
我在同事们不怀好意的眼神下,陪你来到了公司附近的一家冷饮店。你点了两碗冰镇桔子罐头,罐头里边有杏仁腐、有葡萄干,你拿着一把小调羹,轻轻搅动桔子罐头,幽幽地向我说出下面那段话。
你说你失恋了,你说自己喜欢收你礼物的那个男人。
我没有说话,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你让我陪你坐坐的要求已经让我的心有点乱。你说完自己喜欢那个男人后,接着说:“但是我们已经分手了。”我开始快速地分析起来,从你的话里边,能够得出你俩曾经两情相悦的结论,但现在分手了,既然分手了干嘛还给对方送礼物?是不想放手还是想要重新开始?如果是,那为何要叫我陪你坐坐?我还没理清头绪,你又说了。你说,你让我送的那些礼物本身就是那个男人送给你的,现在分手了,你要把礼物还回去。
你将桔子罐头里边的葡萄干,一颗一颗地挑出来送到嘴里,一边慢慢地嚼动,一边直直地看着我。
我懂了,我了解了事情的大致过程,按理说,我开心才是,但是我没有。我没有是因为你接下来的一句话,你说你是小学老师,暑假里有空,想把“这个事情做个了结”。
而我,是一个投递员,一个兼着的职务,而且还是副的。
此后,你我没再相见,直到暑假结束,直到这一天我将一份报纸交给你。
你将我引进门,避开你母亲的视线,将我带至你的房间。
你随便说了一些话后,问我最近市场上都放些什么电影,我说不知道。你说自己已经很久没看电影了,我说我也很久没看电影了。你看着我,我没有再说。
沉默过后,我说自己还要送报纸,走出了你的房间,你将我送出大门,嘱咐我路上小心,笑着向我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