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的时候家境贫寒,吃得最多的就是红薯小咸菜。母亲说,红薯和小咸菜是绝配。不管母亲说得对与不对,反正红薯和小咸菜一起配着吃,肠胃舒服,不烧心是真的。所以我们家那时候每次吃红薯,母亲都会切一盘她腌的小咸菜。
在东北的时候,我家有一块红薯地。红薯丰收的季节,收回来的红薯要放在地窖或者堂屋里放一段日子。母亲说让红薯出出汗,出过汗的红薯不光甜还干面,这样的红薯才会好吃。
红薯出过汗之后,母亲会选一些有疤痕的或者小块的,铁锹铲坏的红薯,洗上一大盆开始用大铁锅蒸上。然后,母亲去咸菜坛子里掏咸菜,清洗后,切成小丁拌上一些味素,酱油,香油醋。同样的原材料,拌出来小咸菜吃着味道就不一样。奶奶其实腌咸菜最拿手,也不容易烂,但有一样不咋好,就是她腌的咸菜用的是大粒盐,腌出来口味太过于咸。用爷爷的话讲“仿佛打死了卖盐的。”咸菜不光很齁人,颜色也失去了本色。而母亲腌的小咸菜,用的是细面盐,腌出来的菜,颜色是本色,口味淡而鲜香。
红薯那时候作为我家冬季的主粮,一日三餐必有两餐都与红薯挂钩,而小咸菜一日三餐桌上必备。每天早餐,一碗稀粥一块红薯一碟小咸菜。中午,高粱米饭,红薯,菜是白水煮白菜,外加一碟小咸菜。晚饭,棒子面菜饽饽,主菜还是小咸菜。
那时最为显眼的是我家的火墙上,总会摆放一些红薯土豆。或许是肚子里没有油水关系,我和哥会经常犯饿,饿了的话,红薯和土豆作为加餐。常常是,下午放学回到家,直奔火墙上的红薯或土豆,迫不及待抓起就吃。每次把红薯或土豆抓到手还没等吃呢,奶奶都会扯着嗓子喊道:“小咸菜!”
哥说奶奶是红薯咸菜命,一天除了让我们吃红薯就是咸菜。那时说实话,经常吃红薯和咸菜已经吃得我和哥够够的了。但不吃这个能吃啥呀?家里就这生活水平,不吃就得饿着。其实那时父亲和母亲都是挣工资的,如果我家不吃大锅饭,我们单独过自己一家四口小日子,那我家的生活水平肯定会好过一些。但父亲和母亲都比较顾全大局,又讲究孝道的人。有几次奶奶也说过:“你们养两个孩子呢,又都有自己的工作,不行就单过吧。”
但父亲和母亲却说:“还是一起过吧,这样我们也能帮衬一些家里。”
那时,大爷刚从部队转业回来,也没有找到工作。大娘又是外地的没有户口。她手有残疾,一直没出去工作。合着她和大爷两个人都依靠家里养活他们。而老叔虽然是火车司机,但老婶也没出去工作,还要养两个孩子。如果单过的话,生活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所以父亲和母亲考虑到家里的实际困难,就把自己的工资,全部上交给奶奶管理。
在东北的几年里,我们一大家人十多口子在老屋住。男耕女织的过着苦日子,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村里人家生活好的,吃的有鱼有肉是精米白面,而我们家每天的主粮,除了自己家地里种的高粱,就是棒子面,还有红薯土豆。后来大爷去了区政府部门工作,挣了工资,大娘也怀孕了。她怀孕后,嘴也变馋了,开始经常喊苦也说厌倦了这种日子,几次喊着分家单过。但奶奶每次听她说后,都会狠狠用白眼仁斜愣着她喊道:“有我在绝不能分家!分家像什么话!一家人不像一家人的。再说了,你两口子没有一分钱的时候咋不说分家,这会想起了分家,想都甭想!不行!坚决不行!”
大娘之所以想分家,也是怀孕想吃点好的。另外,大爷这份工作相对挣钱比较多,她觉得大爷挣钱如果不交给奶奶,她和大爷的日子会过得很好,也不至于天天吃红薯咸菜。大娘的观点是“我家的男爷们挣得多,理所当然就应该多挣多得。”
奶奶可不管这个,她只讲究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必须吃大锅饭!所以大娘很不满意奶奶的这种观点,她说家里总吃红薯咸菜的,她经常胃胀吃不习惯,肚里的宝宝也吸收不到营养呀。因此她就多了小心眼,大爷每次开支,她都会偷着留一些钱,然后拿着钱去市里买一些糕点,熟食自己偷着吃。有时她还会偷偷自己做点精面饭菜。刚开始奶奶不了解大爷工资数,但觉得大爷拿回的工资越来越少,而且大娘的饭量也越来越少。奶奶就多了一个心眼,有一天,她坐车去了大爷工作的地方,偷偷打听了大爷的具体工资多少。当她了解了大爷的实际开支数,和交家的不符,知道大娘私自截留工资后。奶奶的火终于爆发了,她当即把大爷狠狠臭骂了一通,一生气,直接把大爷和大娘从家赶了出去,让他们自己租房子出去单过!
一开始大娘心里乐呀!终于单过了,再也不用每天吃红薯小咸菜了。那时他们租了一个房子,就在我们住的不远的地方。大爷每天骑车去乡政府上班,也比以前穿得好了。没过多久,他家还买了个彩电。虽然尺寸不大,但那也是我们村里为数不多人家才买得起的。大娘挺着个大肚子,嘴里零嘴不断。我和哥几次放学去她家看电视,都看见他们家厨房案板上不是白米饭就是白面馒头。还有肉菜。大娘每次看见我和哥来,都会急忙把饭菜盖上,很怕我俩看到。她家的火墙上也从没见过有红薯和土豆。还有一次,我和哥下学去他们家看电视,看见大娘在包饺子,等饺子包完也该煮了吧,大爷也下班回来。她突然拉着大爷手说让大爷和她一起出去买酱油。我和哥也明白,她是怕我俩在她家吃饭。要赶我们走。我俩就识趣地走出她家。从此后,我和哥再也没有去过她家。
后来,有一天大娘生了个儿子,重男轻女的奶奶听说信后,炖了老母鸡汤去给下奶,并准备接大娘来家里住。大娘拒绝了,那阵她家的亲戚也来伺候她月子,她就让奶奶回了家。她有自己的小心机,她怕她和大爷回家了,大爷挣的工资就得全部交给奶奶,她怕又回去和我们一起过苦日子,每天再吃红薯小咸菜。奶奶被大娘拒绝后,心里气呀!回到家就骂起了大娘,她说大娘给台阶下不下,不识好歹。她还说,以后坚决和我大爷和大娘断绝关系。
大娘生下孩子后,奶水不够吃,孩子只能喂奶粉。他们又要租房子,又要买奶粉,时间长了,渐渐的钱开始不够花了,日子也开始过得窘迫。孩子半岁的时候,突然有人和母亲说,我大爷住进了医院,据说大爷得了很重很重的病。母亲听说信后,急忙跑回家告诉了奶奶,和奶奶商量一起去看看我大爷吧。奶奶生气当初大娘和大爷的决绝,说啥不让去。但是有一天,奶奶半夜睡着觉,突然大哭起来,说梦到我大爷再叫她这个“妈”。母亲知道奶奶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就劝说奶奶,买了东西去了医院。
到医院才知道,大爷得的是糖尿病并发肾病,由于病情严重,每个月都要做透析。大娘因此已经借了不少外债了,但也是微乎其微。大爷看我们来了,哭得稀里哗啦。奶奶知道大爷透析需要一大笔钱,但她为了大爷能多活一些日子,所以她回家拿来家里所有的钱,母亲又从姥姥那借了两万块钱,极力想挽救大爷的生命。那些钱花完之后,大爷的病情不见好,还越来越严重。医院告诉奶奶:“你儿子已经时日不多了,赶紧回家准备后事吧。”
其实大爷心里也清楚自己的病,也不想浪费太多的钱。他就和奶奶说,他想回家,回家睡家里的热炕头,想吃家里的红薯和小咸菜。奶奶听后,当天就给他办了出院手续,把他拉回了老屋。
大爷那天回到家,坐在热炕头上,吃着红薯小咸菜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一个劲说“香”!回到家后,奶奶没给他准备后事,而是给他看了中医,开了许多中药。中医于爷爷不让大爷吃精细粮,就让大爷每天和我们一起一日三餐吃粗粮,每天红薯小咸菜也没少吃。家里人也没把他当成病人。可能是回家的原因,被医院宣布时日不长的大爷,愣是多活了七个月。那些日子,大爷每天吃着红薯咸菜,父亲陪着他在街上村里来回溜达着,每天开心地笑着。大娘也和我们一起吃红薯咸菜,再也没喊过苦。她还经常说:“还是家里的红薯和小咸菜好吃呀!”
大爷病逝后,由于父亲工作的原因,我们一家人也来到了承德。本以为来承德后,我们的日子会好过一些,不再每天清汤寡水红薯咸菜。但念及亲情的父亲母亲,还是把每月开的工资如数交给奶奶让她统一分配。奶奶会把一大部分钱,汇给东北爷爷。因为奶奶说过:“一家人就应该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所不同的是我们来承德后,没有土地再种红薯,为了节省家里开支,我们一家人经常去人家挖过的红薯地里翻红薯,遇到粗心的农户,地里会剩一些挖不干净的红薯。有伤痕的,半块的,小一点的红薯,也是人家不要的。我们还会如以前一样,让红薯出出汗,然后点燃大炉灶开始蒸红薯。红薯蒸熟摆上桌,母亲端上一盘小咸菜,吃着红薯就着小咸菜。
或许是从小到大吃惯了红薯小咸菜的原因,如今我们生活条件好了,但我还是依然独爱红薯小咸菜。看到街上有卖红薯的,我都会买回一些,然后我会腌一些小咸菜。红薯出过汗之后,我会蒸几块红薯,然后,切上一盘小咸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