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我的橱柜里存放着拳头粗的一捆已经泛黄的灯心草。每到寒风凛冽的冬日,我就会捡几根和茶叶一道泡水喝。
灯心草,是一种是一种常见的中药材,具有多种功效和作用。如果你在网页上随便打三个字:灯心草,就会弹出灯心草的功效与作用。或许,这就是我希望得到的答案吧!
灯心草,别名秧草、水灯心、野席草、龙须草、灯草、水葱等,可谓琳琅满目了,我的母亲叫它水灯心。灯心草是多年生草本水生植物,地下茎短,匍匐性,秆丛生直立,圆筒形,实心,茎基部具棕色,退化呈鳞片状鞘叶,穗状花序,顶生,在茎上呈假侧生状,基部苞片延伸呈茎状,花下具2枚小苞片,花被裂片6枚,雄蕊3枚,雌蕊柱头3分歧。褐黄色蒴果,卵形或椭圆形,种子黄色呈倒卵形。生于水旁、田边等潮湿处。具有清心火,利小便的功效。第一次见到灯心草,是在茶罐里。小时候,我经常咳嗽发烧,母亲总会找来一些野生的柴胡、灯心草、金竹叶之类的杂草,在茶罐煮沸成碧绿的汤汁让我喝。这些汤汁没有杂味,更没有中药的苦涩,但很灵验,每喝一次,病就出奇的好了。
大概在三岁的时候,自己的脚步也不再蹒跚,一尺见高的土坎根本挡不住我顽皮的步伐,尤其在整个夏天,淘气的我总是永无疲惫,爬树、追鸟、跳土坎、荡秋千无所不及,简直就是猴子转世。也因为这样,经常浑身充满了汗水,热的不行了,就找一棵树叶特别茂盛的树荫下乘凉,有时还会睡一觉。一觉醒来,头总会闷腾腾的,有时还会发烧。总是惹得母亲气乎乎的满山遍野的找柴胡、灯心草之类的救急。
第一次遇见灯心草,是跟随母亲去挑水。我家饮用水是一眼山泉,山泉的四周是整齐的石头围成的正方形,像极了农村的石头墙。水的旺季,可以像在井里取水那样直接将木桶沉入泉水里,等泉水没过桶口,再轻轻的提出水桶即可,但在水的淡季,就得蹲在水泉前,一马勺一马勺的舀满水桶。水泉的上面铺着碗口粗的树木段,挡的严严实实的,不会有杂物掉进泉水里,水泉前是一条青石板铺成的七八米长得石路,是为了方便挑水的人放置木桶,也是为了维护泉水的清幽。泉水清冽甘甜,冬暖夏凉。每年都会定时不定时的将水泉里沉淀的泥土清理干净,保持水的清澈。尤其在夏天,隔三岔五的雷雨总是旁枝斜出,不断有混合着泥沙的水流涌入,偶尔会填满整个泉眼。这时的清理得花上几个小时,而清理的任务就是我和哥哥的了。拿着洋瓷碗做的舀勺,起初是蹲着的,很轻松的手持舀勺,将水泉上侧的浑水舀出来,随手泼进身后的小树林。以此循环十几分钟,就得左手撑地,双膝跪在石板上,用右手舀着含带泥沙的水,然后转过身子,使劲的倒出碗里的泥沙。最后,几乎是趴在石板上,将头伸到水泉里,用舀勺使劲的搅拌水流形成漩涡状,泉底的泥沙才能悬浮在水里,一直到泉里的水逐渐变得清澈。我家生命源泉的旁侧就有一簇簇拥的紧紧的灯心草,深绿而朝气蓬勃,细细的原型的茎始终仰望着阳光的方向,给人一种积极向上的乐观感。
母亲说那就是水灯心。
2
六七十年代,中国还处于极度贫穷的年代,许多老百姓在数日子的时候数着自己的工分,数着一年能分几百斤小麦几百斤玉米,数着什么时候就是断粮的时节。一般的头疼脑热,就是依靠来自于大自然的草药煮沸的汤汁做治疗。或许是那个时代的草药生长在大自然里孕育了最美好的阳光而药效极佳,几次汤汁的饮用,头不疼了,热退了,生命就活泼了。
1958年大跃进是从农业开始的,8月份以后,“大跃进”运动的重点从农业转向工业,当时认为农业粮食获得巨大丰收,中国农业问题已经过关,工作重点应该由农业转到工业方面来。
8月,中央在北戴河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会议重点之一就是讨论工业计划问题,特别是钢铁问题,所以会议决定,省和自治区党委第一书记,从现在起就必须首先加强对于工业的领导,大抓钢铁生产,号召全党和全国人民用最大的努力,把工作重点放到工业生产上去,会议正式决定1958年的钢产量在1957年530万吨的基础上翻一番,达到1,070万吨钢。为此,会议通过了一个奇葩文件《号召全党全民为生产1,070万吨钢而奋斗》。
1070万吨钢铁任务指标是6月份提出来的,到8月份,时间过去四分之三,而钢铁任务刚刚完成四分之一,要在剩下的四分之一时间里完成四分之三的任务,就1958年我国的钢铁生产能力来说,无论如何也是完不成的天方夜谭?所以,只能什么也不顾了,一切为大炼钢铁让路,哪怕是砸锅卖铁,也要完成1070万钢的政治任务。
会后,全党全民齐动员,一个以大炼钢铁为中心的大跃进运动高潮迅速在全国掀起。
我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我学过的小学语文课本里,有一篇文章叫《一分试验田》:讲述了1959年9月,彭德怀搬到北京郊外的吴家花园居住,在院子里开垦了许多荒地种植蔬菜和瓜果,并组织警卫人员挖深挖宽院子里的小水塘,种上藕,养上鱼。彭德怀在水塘边亲自丈量了一分地作为试验田,准备种小麦。他深翻土地,敲碎每个土坷垃,并用手细细捏过。彭德怀对“浮夸风”表示怀疑,决定用自己的实践来证实自己的观点。他尝试了深翻、多下肥、密植等方法,并且亲自下水塘挖塘泥积肥。小麦收获时,彭德怀仔细收打,最终产量只有九十来斤,证明了他的观点。揭露了大跃进的错误观点。
老百姓在经历了农业、工业大跃进之后,重返农田,以大队为基本单位,生产队为链条,统筹农业生产。由于当时科技的不发达,农耕所需的肥料没有碳铵、尿素、复合肥之类的,仅仅就是各家各户积攒的土粪。有的人为了提高自己农家肥的数量,总会在土粪里添杂许多土,以至于土粪的肥力受到大大的缩水。
六七十年代,山野里的农村属于广种薄收,田地四周的庄稼像脱发人的脑袋,上面挑着几根稀疏而发黄的头发。一亩地的产量就是平均在200多斤。稍微富裕一点的大队,每年在种小麦的时候,还会在犁划过的沟壑里零星的洒几滴氨水,但氨水容易挥发,留在土壤里营养种子的有效性会大大降低。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在头疼肚子胀的期间,很少有家长领着孩子去看医生。都是得益于老祖宗留下的一些小偏方延续生命,父辈们在犁划过土地的日子里,还得传承着这些小偏方。譬如柴胡、水灯心等的汤汁;用双手从肩膀处鞠紧,沿着手臂滑向手掌,反复几次后手掌上就胀咕咕的,然后用线缠住中指尖,用缝衣服的针在火上灼一下,刺破中指,黑色的血液就会溢出,这就叫做“放血”,以此缓解病痛。“放血”配合着灯心草的混合汤汁,就治好了我们的发烧感冒。
3
人的付出终究是有回报的,2016年在全县第六轮校长聘任大会上,我被聘任为某独立初中校长,在这期间,我认识了一位老同志乔老师。
乔老师,如果在我初入小学的时候,他能在我们大队学校当老师的话,我肯定是他的学生。乔老师是我担任初中校长第二年调来的,那时的他已经从中心小学副校长的岗位上退下来两年多了。由于身体原因,不再担任副校长的职务。
我所在的初中不在镇上,在离县城10公里的一个村子里。是08年地震后灾后重建项目,原初中异地搬迁,乔老师就是这个村子里的人。
乔老师是一个讲究的人,虽然有比我更老的资历,但大局意识十分强,有担当、有责任。经校务会研究,由乔老师协同总务工作,管理学校固定资产和办公用品的发放登记。乔老师,五十七岁,留着平头,染了的头发黝黑发亮,一身黑色的中山装,显得年轻而有活力。
乔老师是一个热心肠的人,每年冬天,他在办公室里利用取暖的电火盆,总会煮一茶罐的灯心草水,给来领取办公用品的老师喝,当然每一次煮好后,就会喊着我去喝。我所在的学校是全县海拔最高的地方,每年的冬天,我们的老师总会在大雪纷飞的操场和学生们一起堆雪人、打雪仗,这是县城孩子只能在书本上读到的开心。乔老师说,喝灯心草水,冬天不上火。那一年的冬天,我的嘴唇润润的。
乔老师离学校就是半小时的脚程,在往返的路边,就很容易发现一簇簇紧凑的灯心草在有水洼的地方仰着头,安静的注视着过往的车辆和行人。灯心草的生长,对环境的要求不高,只要有水的土壤就能繁殖,就能生长。不需要人为的呵护,更不要去选择什么。低洼处、山脚下、水渠边,只要有水,就会找到几株灯心草。
乔老师说,在他刚当民办教师的那会,每到了冬季,他都会在茶壶里煮一些灯心草,供孩子饮用。这些灯心草有家长们送的,也有周末回家时自己采的。灯心草不论来自哪里,但它总会在乔老师的茶壶里母亲一样呵护着孩子们。
单一的灯心草煮的水,有一丝淡淡的绿意在水里均匀的游弋,那一股淡淡的清香里融合了草牙的味道,独特而温润。
认识乔老师,不仅仅认识了一个人,更多的是认识了一株朴实无华的灯心草,那滚烫的灯心草的味道,在整个的冬季,湿润着我的唇。
4
虽然这样的岁月已经写进了历史,孩子们的课本上不可能有一席之地,“问爹问娘问夕阳,天上有没有北大荒。喊儿喊孙喊月亮。天上有没有北大荒。咋不见着了火的红高粱,咋不见平坦坦盘腿的炕,咋不见风雪里酒飘香,咋不见草垛里的烟锅点太阳”。岁月的《年轮》经过彩虹,醉了一代人的成长后,科技如雨后春笋,主导了这个时代。但我儿时经历过或者听过的许多故事都是与泥土有关的话题,真实、厚重,历历在目,成为一道坚固的墙,深深地刻在心坎上。
灯心草,就是这个记忆中深刻的象征。
母亲说过,有灯心草生长的地方,就会有清澈的水流过。我知道,母亲所说的清澈的水,其实就是生命的源泉,朴实着一个时代,繁华着一代人的根。如果把一颗汉字放大成玉米粒大小,母亲认识的字集中在一起也装不满现在的一只纸杯。让我难以理解的是,在我读书的日子里,母亲对我读书的期望值胜过我自己。现在想想,母亲就是我家水泉旁生长的那一簇灯心草,朴实、向阳、始终绿油油的,在茶罐滚烫的沸水中融合成一杯治愈感冒的良方。灯心草旁流过的清流,就是母亲日夜操劳的眼泪,晶莹剔透,在默默的朝着一个固定的方向流淌。
母亲没有上过一天学,也不知道学校所在的方向。但母亲懂得怎么种麦子、种玉米、怎么数日子里的酸与甜、苦与乐,更懂得灯心草可以清心火、利小便。
或许,母亲懂得的这一切,就是土地赋予母亲的慈爱,而母亲用自己娇小的身躯,把善良和坚毅织成凉席,铺在我小时候睡觉的火炕上,温暖着我的成长。
灯心草,写着我童年的病与痛,写着母亲的年轮在太阳升起的方向。
灯心草就是童眼看世界:一颗拼音字母“o”,在宁静的夜色里,从那圆嘟嘟的月亮里落到餐桌的盘子里,落进盛满玉米疙瘩的碗沿上,母亲挑满水的水缸里,倒映着一棵树,几只猴子倒挂在树枝上。
(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