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新鲜鱼喽！新鲜鱼喽！”“豆腐——刚出锅的卤水大豆腐！……”
东方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挑着担子、赶着毛驴车、挎着菜篮子的小贩便走街串巷高声叫卖了。那悠扬、带有韵律的吆喝声，唤醒了沉睡的清晨，回荡在街角小巷。这温馨、充满生活气息的画面，是不久前我去古城开原旅游时见到的，那是一段令人难以忘怀的美好时光。
一个秋阳杲杲，叠翠流金的秋日，我旅游至古城开原，在游览了“北方第一驿”咸州古城遗址、金线河、咸州碑林、崇寿寺千年古塔等名胜古迹后，日已渐斜，饥肠辘辘的我在街边寻了一家快餐小店，一碗热面下肚，倦意顿生，我决定结束当天的行程在这里小住一晚。连日来舟车劳顿，疲惫不堪，“风烛残年，岁月不居”，我终于领受到了什么是岁月无情而不得不将息。
街道两边那些挂着大红灯笼、闪烁着霓虹光彩的旅店、宾馆，我并无兴趣，久居闹市，早已厌倦了城市的浮躁与喧嚣，此时，我只想寻一处像陶渊明笔下那样的超脱凡尘、宁静清幽的“世外桃源”美美地睡上一觉。在科技发达的互联网时代，想要找到一个温馨舒适的住所并不是什么难事。“携程旅行”还没浏览几页，我的目光便被一个名为“晨雾山居小院”的民宿吸引了。视频显示，这家民宿位于一个三面环山一面濒水的小山村内，风光秀丽，环境优雅，只是距离开原老城有将近30公里的路程，略显偏远，但优美的环境、贴心的价位，还有那富有诗意的店名，还是让我毫不犹豫地下了订单。
我叫了一辆出租车，在高德小姐温婉亲切的引导声中，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向目的地进发。山区的天要比平原黑的早，申时未到，太阳就在山头间徘徊了，绚丽的晚霞把天空点缀得五彩斑斓。暖金色、带着融融暖意的霞光洒在碧水微澜的河面上，泛起的粼粼波光宛如细碎的金箔在水面跳跃；一群山羊在山坡上悠闲地吃着青草，牧羊人则躺在一棵大树下，草帽掩面，似乎早已进入了梦乡；一群南飞的大雁，排着整齐的队伍，“嘎嘎——嘎嘎”，拉着长长调门，追赶着远去的云朵儿；几只山喜鹊，舞动着翅膀从车前掠过，飞向那片披着金色柔纱的白桦林……
我被眼前这如诗如画般的景色深深陶醉，仿佛真的来到了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身心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和满足。
的哥是位40多岁的中年男子，很健谈，也很会把握游客的心理，一路上，他的话题始终没有离开过旅游，不断地向我介绍古城开原的旅游景点、名胜古迹、风土人情、土特产等游客感兴趣的内容，还不时放慢车速，让我尽情地领略辽北山区旖旎的自然风光。的哥的热情，就像一杯热茶，温暖而舒心。一小时后，车子到达了目的地——一个绿树环抱的农家小院。这是东北山区传统的那种坐北朝南、带有院墙和两扇黑漆大门的院落。有所不同的是，这座院子的正房是一幢木结构的二层小楼，穿斗抬梁，飞檐翘角，腾花玉柱，回廊四合，二楼廊檐下，悬挂着八盏大红灯笼，红光四射，喜气洋洋。东西厢房亦是纯木建造，几何门饰，雕花窗棂，古香古色。我暗自夸赞自己慧眼识珠，这几十里山路跑的值得！
二
接待我的是一位二十六七岁的年轻女子，容颜娟秀，长发飘逸，身着一件淡粉色、没有纽扣的针织外套，内衬乳白色打底衫，珀绿色短裙，黑色半高跟皮鞋。端庄得体的衣着、落落大方的举止、温文尔雅的谈吐，无不彰显出良好的教养与非凡的气质，她叫小芳，是这家民宿的女主人。她笑意盈盈，像迎接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样把我让进了东厢房的一间小屋，这是我在订单上特意要求的房间。身还未坐定，一壶香茶和一盘榛子已摆到我面前，顷刻间，小木屋被久违的乡情笼罩，氤氲了淡淡的茶香和榛果的香味。女主人热情周到的服务，给我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仿佛回到家里一样踏实。
喝过茶，我去吧台登记，可身份证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旅行箱、双肩包翻了个底朝天也不见踪影，一同消失不见的还有一个装有一千多元现金的小手包。我急得满头大汗，钱丢了不要紧，还有网上银行，身份证丢了可是寸步难行啊！小芳劝我不要着急，让我坐下来仔细想一想，最后一次使用手包是在什么时候。一经她提醒，我突然想起来，我是乘坐出租车来的，车费是用现金支付的，手包一定是付费后遗落在出租车里了。手包能否找回，我并没抱有多大希望，因为手包里有现金，捡到而送还的可能性极小，况且我还是个外地游客，仅凭身份证上的信息找到我，要费很大周折的。正当我懊恼地责怪自己不中用，吧台电话铃响了，小芳急忙接过电话，打来电话的正是那位的哥。他说他正在回开原老城的路上，刚才有一对母女乘坐他的出租车，发现车后座上有一个手包，他怀疑是刚才去她家住宿的那位乘客遗落的，让她核实一下，如果是，等会儿他把客人送到目的地后再回来还手包。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司机师傅来到民宿，在小芳的见证下，核实完包里的物品后将手包还给了我。望着失而复得的手包，我心里特别激动，拿出一张百元钞票，我怕司机师傅不要，特意强调这不是酬谢，是应该支付的费用，往返一趟七八十公里，是需要费用的，总不能因自己的失误而让司机跟着蒙受损失吧！的哥婉言谢绝了，他说乘客遗落物品是经常的事，作为出租车司机，自己有责任把乘客遗失物品交还到失主手中，这是行业的规定，也是窗口单位必须履行的职责。的哥一番话，让我心里无比温暖，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
手包失而复得，心情自然充满喜悦，当晚，我没有和其他游客一道用餐，而是选择自己点菜庆祝一下。在小芳的推荐下我点了小鸡炖蘑菇，白灼菜心，鲫鱼汤，一份榛仁烙饼和一听德伦堡精酿啤酒。“小鸡都是本村村民自繁自养的，而且都是散养的当年小笨鸡，知根知底，绝对不喂添加剂。蘑菇也是自己上山采的野生榛蘑，没有污染，尽管放心食用。鲫鱼是清河特产的野生鱼，都是清晨捕捞的，非常新鲜，虽然个头不是很大，但都是成鱼，肉质鲜嫩，营养丰富，非常适合老年人食用。”小芳怕我担心食材的安全，特意向我详细介绍了一番。
不多时，两菜一汤端上了小炕桌。小鸡炖蘑菇：鸡肉鲜嫩多汁，蘑菇丝滑醇厚，菌香浓郁；白灼菜心：颜色翠绿，晶莹如玛瑙，口感脆嫩，鲜美似春笋，浓郁的蒜香，为这道菜赋予了灵魂之约；鲫鱼汤就更绝了，被去除了鱼皮和骨刺的小鲫鱼，白如脂玉，经过千炖万煮，演变成了牛乳一样洁白浓稠的汤汁。盛汤的碗也颇有讲究，口大、身浅、底厚，是纯韩式的那种骨瓷大汤碗。汤面上星星点点的油花和翠绿的香菜叶，散发着清新诱人的香气，让人垂涎欲滴。我真没想到，在这山沟沟里，竟然能吃到星级大酒店那样色香味形俱佳的美味佳肴！榛仁烙饼口感酥脆，榛果的独特香味激发味蕾，让人无法抗拒，古稀之年还是第一次吃到这样的烙饼，大快朵颐，用“疯狂、肆无忌惮”来形容我的吃相毫不夸张。
吃过晚饭我便早早睡下了，这一夜，是我旅行途中睡得最香甜、最安稳的一个夜晚，体能和精力都得到了充分恢复，我决定改变计划，再逗留一天，游览一下著名的清河水库，去感受大自然那份宁静与淡然。
三
我有早起晨练的习惯，无论在家还是出外旅游，都早早起来，踏着清晨第一缕阳光散步、晨跑。我来到睡眼朦胧的清河边，落满晨露的草地散发着清新、湿润的清香，让人忍不住想深吸一口气，感受大自然那份纯净与清爽。雾气蒸腾的河面宛若一幅流动的轻纱，在晨光的映照下闪烁着细腻而柔和的光泽。清河两岸，群山环抱，晨雾缭绕，远处的山峦若隐若现，如同海市蜃楼般奇幻，令人心旷神怡。
“新鲜鱼喽！新鲜鱼喽！”晨雾中，几声吆喝由远而近，一个身穿黑色连体防水裤、头戴斗笠、肩挑两只木桶的卖鱼人迎面向我走来。他五十多岁，身材魁伟，目光炯炯，古铜色的脸庞刻满了岁月的沧桑，一看就知道他是一个饱经风霜、经历过世事沉浮的人。
他走到我面前时停下了脚步，放下担子，满脸挂笑地对我说：“老哥，这么早就出来散步啦？买点鱼吧，刚打上来的，保证新鲜！”说完，他拨开木桶上覆盖的青草，露出了满满一桶小鲫鱼。
“哦，我不是本地人，我是来旅游的，没法带。”我回应道。
见我不买，他挑起担子转身离去，刚走没几步又转回身来：“老哥，你是不是在前面堡子那家民宿住？”
“对呀！你怎么知道？”我惊诧地问。
“来开原旅游的人都喜欢在这里住，他家环境好，价格也比城里便宜很多，最主要的是这两口子心眼好，讲诚信，不宰客，食材都是新鲜的，这不，我这两桶鱼有一桶就是送往他们家的，你都看见了，这鱼都是刚打上来的，活蹦乱跳。”
卖鱼人的一番话，让我对这对小夫妻的诚信和人品更加敬佩，也坚定了我继续留宿一晚的决心。
吃过早饭，我正准备去吧台查询一下开往清河水库的班车，男主人宋刚走了过来：“叔，小芳说您要去清河水库旅游？”
“是啊，听说清河水库风光非常优美，我想去那玩一天。”
“去清河水库的班车一天就三趟，早班车已经过去了，下班车要等到中午了，这样吧，今天我去杨木镇上货，正好顺路，您搭我的车去吧。”
“这……”我真的很犹豫。
“没关系，正好路过清河大桥，前面不远就是清河水库，我把您送过去”他见我有些犹豫，又重复了一遍。
看着他坚定、不可置喙的目光，我点了点头。
在这个被金钱和利益绑架的社会，能遇到这样一位真心相待的朋友，堪比沙漠里的甘泉一样珍贵！
四
清河水库果然名不虚传，宽广的湖面一眼望不到边，湖水清澈见底，一座大坝由南至北，横亘于两山之间，将滚滚清河拦腰截断。水库两岸，苍山如黛，千嶂叠秀，碧云无迹，山与水交相辉映，美不胜收。亭台、水榭、楼阁、栈道错落有致，各领风骚，可谓十步一景，百步一绝。自然风光与人文景观深度融合，相得益彰。“长蟒锁谷”是清河水库八大景观之一，气势恢宏，1600余米大坝，犹如一条巨蟒俯卧于两山之间，形成“长蟒锁谷”之奇观，令人称奇；“松涛亭”是清河水库景区的最高点，登上“松涛亭”，整个景区一览无遗。山峦起伏，白云悠悠，树木苍翠，碧波荡漾。立于亭中，观山水湖色，闻松涛窃窃，令人清心忘俗。“仙桥引渡”“徊道群亭”“碧波轻舟”等人文景观，风格迥异，各具特色。由于时值中秋，泄水闸门关闭，未能一睹“青龙吐水”这一壮观景象，留下些许遗憾。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清河水库之美，恰如大文豪苏东坡诗中所绘的西湖一般，独特而迷人。
不知不觉，时已正午，腹感空落，我来美食街区，各种风味小吃琳琅满目，目不暇接。在一处烧烤摊前，我点了两串羊肉大串和六只花蛤，一片烤吐司，一杯饮料。我对羊肉和花蛤情有独钟，不论走到哪个城市，都会去品尝这两道美味。
饱餐过后，心情愉悦，游兴大发。我沿着木栈道来“怡心亭”，这里视野开阔，湖面上，波光粼粼，轻舟泛泛，鸥鸟翩翩；轻舟上，情侣依依，爱意浓浓，缱绻缠绵。库区沿岸，植被茂密，松、柏、桦、杨、槐等多种树木共同构成了一幅生机勃勃的绿色画卷。时值仲秋，槐花已谢，闻不到那带有丝丝甜味的香气，但槐花蜜卖得依然火爆，摊位前挤满了人。
下午二时许，宋刚接我回到“晨雾山居小院”，看着夫妻俩满头大汗，一趟一趟地搬运货物，心里既心疼又过意不去，想上前搭把手却被他们婉言谢绝了。我倒了两杯水，递过一条毛巾，让他们喝口水，擦擦汗，这也算是我应该尽的一点力吧……
五
夜很深了，但我一点睡意也没有。就要离开这个美丽的小山村，离开待我比亲人还亲的这对小夫妻，心中万般不舍。两天来，他们无微不至的照顾，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那种温暖，让我感动不已。我没有什么作为回报，只能送上一个深深的祝福！
不知何时，一阵嘈杂声把我惊醒，我起身下床，推开房门，看见一个男青年搀扶着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人从小楼走出来。女人捂着腹部，痛苦地呻吟着。
“不要着急，我已经打过120了，救护车很快就到，你们先上车，我们在路上迎它。”宋刚从一楼大厅跑出来，拿着钥匙奔向大铁门，小芳抱着一床被子，跟在他身后。随着发动机轰鸣声，面包车绝尘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黎明时分，夫妻俩回到了店里，看着他们布满血丝的眼睛，游客们都很心疼，让他们先睡会儿，早餐可以晚点吃。夫妻俩笑了笑还是忙各自的去了。
原来，这两个年轻人是一对情侣，从浙江来东北旅游，两天前从哈尔滨来到开原，昨天中午才入住这里，没想到女孩夜里突发急性阑尾炎，好在小两口热心帮助及时送医，才保住了她宝贵的生命。
昨天晚上，我去吧台把账结了，准备第二天坐早班车去开原西站，然后乘坐高铁返哈。宋刚和小芳忙过后来到我的房间，送给我一塑料袋榛子，少说也有三四斤。小芳说这是纯野生的小榛子，虽然外观上不如大榛子品相好，但大榛子是人工种植的，营养和口味都不及野生的味道好，带回去给家人尝尝，这也算是我们山里人的一点心意。我推辞不要，他们硬是塞到我的旅行包里，我只好收下。宋刚说明早送我去开原火车站，被我坚决拒绝，他见我态度坚决，就不再坚持了。嘱咐我年纪大了，走路一定要注意安全，到家后打电话报个平安。
一轮红日冉冉升起，远山在朝霞的映照下由灰变蓝，由蓝变绿，再由绿又变成了暖金色，轮廓也随着雾气的消散逐渐清晰起来。
小客车在温暖的晨光中缓缓行驶，太阳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一会儿从林间跳出，一会儿隐没在山后，一会儿从云缝中露出笑脸，一会儿投进浓雾的怀抱，变着样地跟我们捉迷藏。此刻，我的心里充满了惊奇与喜悦，仿佛自己回到了快乐的童年，沿着河边追赶水中的太阳……
难忘的古城之旅落下了帷幕。这次旅行，不仅收获了快乐，收获了友谊，还收获了让人难以忘怀的家的温暖，亲人的真诚。人与人相处在于真，情与情相守在于心。我真的希望在我的有生之年，能再次来到“晨雾山居小院”，探望我的亲人……
2024年12月21日原创首发于江山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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