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人生

梦回河畔(散文)

作者:李振娟   发表于:
浏览:0次    字数:3741  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81745篇,  月稿:6957
我们家族女子少,我只能在小子堆里长大。那时候的农村,家家至少四五个娃娃,兄弟姐妹拉出去就是一支队伍。我有一个哥哥、两个弟弟,平日里他们总是各领一群小伙伴,满田洼子疯玩。父亲是个“老三届”,在青铜峡铝厂工作。母亲是个社员,成天在生产队上工,没时间管我们,就派我们大的管小的。哥哥的玩具最多、最富有。他整天忙着捣鼓他的弹弓、木枪、草帽、小人儿书,还要率领他那帮“粉丝”,顾不得管我们。我生性胆小,两个弟弟都长得比我高,又很淘气,我不敢管他们。两个弟弟则是大的一管小的,小的就告大的状,所以谁也管不了谁。结果我们四个都落了个行云流水,天马行空。我一般是跟着哥哥玩的,到小河、头渠、小渠摸鱼抓虾,我就给他拿衣服、拎鞋。只有哥哥打了我,我才投奔弟弟。但过不了几天,我眼热哥哥那些自制玩具和勇敢的“团队”,偷偷攒下奶奶和亲戚给的好吃的,塞给哥哥,哥哥就又领上我四处疯去了。

  我的家乡中卫黄河南岸的宣和镇,素有“水铺”之称。数不清的大河、小河、大渠、小渠、小溪贯穿村前庄后,宁静的夜晚,四处传来的哗哗流水声伴人入梦。水肥则鱼美,一场雨下过,大渠小渠里鲤鱼鲫鱼小金鱼满渠腾跃。哥哥编了两顶柳条帽,他一顶、我一顶,戴上柳条帽,哥哥就领我出发了。到了田间小渠松软的渠畔,只见一溜儿半大小子,已把鞋子脱了一渠畔,挽起裤管在渠里闹腾。哥哥急忙三两下脱了鞋交给我,跳进渠里挤到渠中间拍打着水面,水花溅得娃子们躲都没地方躲,没一阵就哇啦啦地乱成了一片。下雨水涨,小鱼儿在水面上欢腾地跃起跳下,娃子们嬉闹着打水仗,不时有小鱼儿被泼洒在他们的耳朵上、衣领里,又从上衣襟底下掉进水里。顽皮的娃子们像鱼儿一样欢腾,惹得我一个劲地在渠畔跳着笑着。他们看我在笑,就抓些小鱼儿扔向我,我连忙喊着告哥哥,哥哥便用手指在他们的脑门上挨个弹了一顿,但他们刚老实一会儿接着就调皮地起哄。我生怕晾晒在渠畔的小鱼儿口渴,便连忙捡起来放回水里,小鱼儿又继续在水中游来游去,腾跃不已。

  那时候家乡人是忌讳吃鱼的,他们认为鱼是有灵性的。我们村住的几户外乡人常抓鱼吃,大伙儿觉得他们很怪异,跟乡亲们格格不入,都躲着他们。可孩子们不管这些,权当玩游戏。也不知哥哥从哪里学来的烧鱼吃的法子,我猜一天到晚满村子串门的哥哥可能是从外乡人那里学的。他把个大一些的黄河鲤鱼用小刀开膛破肚,刮掉鱼身上的鳞片洗净,撒上事先从家里偷出来的葱姜蒜盐和调料面,从菜地里掐几片南瓜叶包好,拿线绳捆住,然后再糊上一层胶泥,躲在打谷场墙根架个火堆烧。等胶泥干透,用拳头拍烂扒开,香喷喷的南瓜叶烤鱼就好了。我第一次见哥哥收拾鱼,吓得双腿发抖。等吃完烧好的鱼,竟把嘴吃馋了。为了能吃上鲜美无比的南瓜叶烤鱼,每回跟哥哥到渠沟捉鱼,我就会主动折几支穿鱼的柳枝,再掐几片包鱼的南瓜叶子,等哥哥上岸穿好鞋一起去打谷场上支火堆烤鱼吃。当然,这些都是偷偷干的,大人们要知道我们这么糟蹋鱼,会拿柳条鞭抽我们的。有几次,我看哥哥眨眼间把几条活蹦乱跳的鱼变成南瓜叶烤鱼,我真想回去向母亲告密。但为了能让哥哥领我到渠边玩,也为了解馋,我只好替哥哥守住这个秘密。但小时候水渠里有数不清的鱼,偷偷抓几条哪能抓得完呢?

  以小时候我对村庄的理解,有房屋、有炊烟、有树木、有渠、有鸟的地方,才能叫作村庄。村庄不光是人的家,也是鸟的家。我家就住在这样一个村庄,因而,我的童年和鸟是分不开的。环绕在我家房前院后的是各种茂密的树木,参差交错,遮云蔽日。杨树傲然地排列在屋后,围成天然的院墙。门前院落里长满了梨树、杏树、苹果树,像一座小园林。开春粉色的、红色的、白色的花儿开遍枝头,引得采花的蜜蜂忙成一团。树大枝繁,五六月里结满小果子的枝条耷拉在房檐上,把几间低矮的房屋遮得只露出鱼肚皮一样的白房顶。

  屋院是鸟的天堂,春天一到,燕子三三两两结伴飞来,盘旋在屋檐下选好地方,衔来泥土软草做窝,不时忙里偷闲地蹲在木窗格上叽叽半天,好像商量着什么。忙碌了一天,新窝做好了,它们便展开翅膀,在电线和晾衣绳之间轻巧地飞上飞下,欣赏自己的杰作。燕子栖息在屋檐下后,母亲进出门时总要用微笑欢迎这些大自然的精灵,我和弟弟们则到田地里捉些虫子回来,放在燕子窝附近,等候它们衔食。那时,同哥哥一样弹弓玩得再好的“神枪手”,也不会打燕子的。奶奶说,有燕子的家,才是红火家,每年春天,燕子的到来给宅院注入了生机,也注入了爱和美。鸽子是和我们混得最熟的老朋友,午后,它们时常蹲在窗户外的树枝上,白净的翅膀随着摇曳的树枝一张一翕地闪动。它们歪着脑袋静静地注视着趴在炕上等吃饭的我们。哥哥弟弟们双手托着下巴,与鸽子对望,时而还做鬼脸逗鸽子开心。我爬起来掀开米柜抓些大米撒在地上,鸽子就会感激地咕咕叫着,飞落到地上津津有味地吃起来,无聊的午后由此变得生动起来。布谷鸟是一直令我纳闷的鸟,因为它总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形。在我闲得发慌的时候,耳边时常会传来“布谷——布谷——”的叫声,等我应声寻找,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它们,只能望树兴叹。但不管它们栖息在高高的树顶也好,藏在房顶某个角落也罢,有它们那邈远而富有节奏感的鸣唱陪伴着,也是好的。喜欢落在宅院门口沙枣树上喳喳叫的喜鹊,带给了我无数个盼头。奶奶常说“喜鹊叫,喜事到”。有一回我刚听到喜鹊喳喳的叫声,姨妈就带着包着五颜六色糖纸的水果糖来看我们了。于是,我便天天盼望喜鹊叫。我们的村庄家家都住着燕子、鸽子、喜鹊……它们是家里的特殊成员,是我们不可或缺的伙伴。但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的麻雀却备受冷遇,因为它们偷食粮食,到了水稻刚扬完花结出稻谷的时候,它们就会成群结队、黑压压的乌云一样趁机来啄食。麻雀倒是营养丰富了,被它们啄食过的稻谷会“瞎”成空壳。为了保证水稻的收成,每天一大早,母亲就会叫醒我们去稻田里“喊”麻雀。我和哥哥弟弟们排成一路纵队,迎着凉习习的风,踩着沾满露珠的青草,穿过阡陌纵横的田埂,来到稻田边。我们四个先蹲在田头上,等麻雀往稻穗上一落,我们齐刷刷地往起一站,双手在嘴角围成个“喇叭”,异口同声连喊“啊噢、啊噢——”麻雀便惊慌失措,扑腾腾飞向天空,汇集成一片乌云,又瞬间四散。我们忍不住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响彻田野。麻雀不偷吃粮食的时候还是挺乖的,朴实又单纯,不卖弄歌喉,也不大声武气地吓唬人。入冬以后,粮食归仓,院落内、树林里铺了一层厚厚的黄叶,田里只剩下一望无垠的稻茬。忙活一年的庄户人消闲下来,抱着膀子蹲在墙根晒太阳,眼睛却闲不住,跟着院子里光秃秃的树杈间飞来绕去的麻雀来回转动,相当惬意。这样的时候,村里的小伙伴不约而同地来到黄河边的树林里,与林间密密麻麻的麻雀打成一片。麻雀飞飞停停,小伙伴们跑跑跳跳。落满黄叶的地面上,鸟影、人影、树影纠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了。男娃娃在地上玩够了,又争先比试爬树的本领。除了猴子,我见过爬树最厉害的就是我家乡的少年。他们爬树的时候,我们女娃娃站在树底下鼓足了劲“加油、加油”地喊,树木被小伙伴们摇得晃动不已。麻雀以为小伙伴要来抓它们,就挪在另外的树上叽叽喳喳、骂骂咧咧。麻雀的叫声、小伙伴们的呐喊声,一时间,寂寥的冬天喧闹沸腾了起来。

  那时,土地是庄稼人的命根。包产到户后,村里人的劳动热情空前高涨,人们用尽浑身招数侍弄分给自家的田地。麦子耕种完,在麦子行里套种玉米,玉米种完又在玉米行里套种黄豆,就连四周田埂边那两寸宽的窄缝也不放过,还要种上大豆,恨不得一亩地打出一万斤五谷来。费这么大劲种出的五谷,当然要收割得颗粒不剩。捡麦穗的轻省活儿自然就落在我们这些眼尖手快的娃娃身上。

  天刚麻麻亮,劳累了一天的大人们还在酣睡中,我们便蹑手蹑脚地穿好衣服,拎着竹筐走向自家麦地,按照头天大人指派的任务分头去捡。广阔的麦田一块连着一块,一眼望不到边,田里散布着各家埋头捡麦穗的娃娃们。大家向前向后移动着,远远望去像落在河畔低首徘徊的鸟儿们。捡麦穗是我的拿手绝活,我不但捡得快,而且干净。等我一趟捡上来坐在田埂上歇息时,哥哥弟弟们还在边抹鼻涕边捡。我一度怀疑他们在故意磨洋工,便提议我们四个比赛看谁捡得多,捡完交给母亲验收。结果依旧是我捡两趟,他们才捡一趟。每回拎着麦穗筐回家,母亲都会夸我聪明能干,还要奖励我一把水果糖。而今,家乡早已实现农业现代化,每年春耕田野里轰隆轰隆的都是机器马达声,见不着几个人影。耕种机的耕种量和耕种效率,也远远胜过当年全村的劳动力。我那些当年受了苦的大叔大婶现在已把土地流转出去吃租金,并且已开始领取养老金,在新砖房里享起了清福。

  前不久我因探望小舅回到家乡,竟如同一个外乡人一样找不到老家的路。童年时走过的弯曲小路,被笔直的柏油路取代;童年时逛过的小街巷,已是高楼林立,大大小小的商店、酒楼、娱乐场所汇集于规划齐整的街道两旁。曾经被两行柳树荫护的石子公路,现在已变成宽阔的柏油马路。一路问到小舅家,又让我吃惊不小。印象中的小房屋消失了,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幢两层小楼,门前砌了一个小花池,里面种了供人观赏的花卉,其余的地方都铺上了平整的青砖。小舅和舅妈热情地迎我进门。偌大的客厅,摆着气派的皮沙发。我在沙发上坐下,舅妈端上果盘,高兴地说:“现在农村也富了,快撵上城里了。”

【审核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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