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花开花艳,尘世确系花与花的世界。花开尘世,尘世美好。一下子就生出这样的诗意。在这个蓝色星球上,据不完全统计,已知的花卉种类有数十万种之多。但从小至今,我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花盲”。这不但因为我所认识的具有代表性和观赏性的花的种类很少,而且还因为我不懂花语,不识花趣。我在花的面前很懵懂。如果真要细究我到底认识几种花,恐怕满打满算也就三四种吧。读初中时,读过周敦颐的《爱莲说》,那莲花不能不算一个;有首歌曲名叫《槐花几时开》,槐花姑且算一个;还有为数不少的老家人,在庭院里都种有栀子花树,因此栀子花也算一个;在乡下,农家为了丰富自家的菜蓝子,家家都要种下扁豆。到了扁豆开花的时节,满架的扁豆花如天上的繁星点点。彼时,不知是微风徜徉在如小船般的扁豆花的海洋中,还是扁豆花在风的国度里轻轻摇曳,曼妙歌舞。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因此我想扁豆花应算一个,也算是情理之中。至于说什么自古洛阳牡丹甲天下,什么桃花红李花白,什么在风霜雪雨里凌寒迎春、用一身傲骨潇洒地书写着花海风流的梅花,等等。这一众花中翘楚,我确实是厘不清个中的子丑寅卯来,亦不想难为自己了。
不过,既然在这里不知天高地厚地来了个开场独白,那就索性继续往下走起来。
二
还在上小学的时候,绿肥红瘦的时节,一些家里有栀子花树的同学,会自发地把家里花树上已然开放的栀子花摘上个几朵带到学校里来,赠送给某些老师和要好的同学,好让身边更多人的身心能够体会到栀子花的馥郁芬芳。有的由于等不及,干脆就把树上还未及开放的浅青色的梭子形花苞摘下来送给他人。有的同学家里本没有栀子花,就央求母亲或姐姐从别人家里“化缘”个三几朵来,但却不耽于独享,过后便将花儿带到学校里,赠送给他人。我想,这些同学手里的余香如今肯定还是依旧,如同岁月的长河一样流淌,永永久久。
那时,我知道了,好花好送人。
在那个年月,如果说到乡下的小姑娘们,平常都会用什物来美丽自己的话,我想除了红头绳以外,恐怕还有皮筋,也许还有不知名的野花吧。为什么她们不舍得把一朵栀子花插在自己的发髻上呢?
果然,到了栀子花盛开的季节,三五成群的女孩们每天则会在辫梢上别上一两朵洁白素雅的花儿。她们一起去田间地头劳动,一起下河洗衣裳,一起上山去采野蘑菇……花的馨香便会跟着她们青春的美丽身形,随风飘散开来。本来花香是要靠嗅觉才能感觉得到,但我却以为这段馨香会跟着姑娘们的青春一起,袅袅婷婷般地,飘逸在半空中,让人回味悠长;就连空中的飞鸟都想追逐在她们身后,然后找个树梢稍作停留,一时间竟忘了还要继续自己的飞天之梦,为自己的梦之旅歌唱,歌唱着那快乐无疆。
那些个被姑娘们别在发际的洁白的花朵,便也不用终生被幽于枝头,它们可以凭着一颗素心去追随着簪花人的脚步,走向外面的空蒙世界,被一缕又一缕的清风争相揽入怀里,复又吹入风的丛林之中。
最美的那一瞬,一定是呆呆地站在街巷,看着一朵朵头花摇晃着跑来,闻着断断续续的花香,我们那些孩子从小就懂得了喜欢美。想想真不简单,美好的心,被朴素的花给占据了。
三
风一季一季地吹,花一年又一年地开。
上初中了。大部分的同学都是处于走读状态。家与学校之间的路上,四季总有着不一样的风景,景在风中驿动,风在景中穿行。就像少年的一颗心,驰骋在无垠的原野上。特别是油菜花黄的季节,花香满径,弥漫在四野与空中,也久久地氤氲在人们的心中。
后来,到了高中阶段,恐怕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同学都是住校生。那时,虽没有时下的一些机关与学校所实施的门禁制度,但我大多将自己囿于“心笼”之中,鲜有外出,便也很少能与花谋面,从而“偷”得其香,藏于心中。只是我的求学生涯在高中过后便戛然而止,徒留给人生许多永远无法弥补的缺憾。
现在的我,每日里往返于工厂与临时租住的房子之间,这样的两点一线,闲暇时让人越发地想找到哪怕只是一点点对于过去生活的怀想,然后将心插上翅膀,在思想的原野上和情感的天空里翱翔。
不管是刻苦读书,还是辛勤工作,我们都无法专心赏花,甚至想都不能想,所以,我总记得花是在某个时间段才最重要,这个时间段,可能是毕业之际,可能是开一场庆祝表扬大会,或者是人生的某个摘要时刻,这些时刻,都也是花应该灿然的时候,更容易渲染我们的心情。
所以,所有的奖赏,在我的心中,都不如把开的花送给我。最好是我说起的那些花,因为我熟悉,感觉亲切。
四
小时候,我们小孩子互相之间在玩耍时,会说到一句顺口溜——儿嘞!肉喂!辣椒炒扁豆!其实,我们在说这句顺口溜时,可能谁也没有认真去想过它所包含的真实含义。只是现在我私下地以为,在每个母亲的心里,孩子都像自己身上的肉一样,被宝贝着,被心疼着。那么后半句“辣椒炒扁豆”,在那个物质生活条件相对贫乏的年代,能跟“儿”与“肉”同框,可能也是言其有着难得和可贵之处。若是拿今天的话来说,“辣椒炒扁豆”在当时也是一碗硬菜。所以正如前文所说,小的时候,许多农家都种有扁豆。但是至于扁豆在开花的季节,其花是否有香味,却是记忆不清了。
母亲在世的日子里,家里也种有扁豆,等到时令到了,也是满架的扁豆花,开满了眼。在微风的吹拂下,扁豆花们好像总在与人交谈,对人颔首以许;更好像在说,等我们长大了,成熟了,我们就会走上你们的餐桌,丰富你们的生活,成为你们身体的一部分……
母亲于1981年农历二月十九日,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从此,与母亲相见只能在梦里。从此,往后的生活中再也没有了母亲种下的扁豆。只是,徐徐的清风却是每天依旧,不停地吹着我的脸颊,拂着我的衣襟。我被清风温柔地包裹着。
那一夜,夜色如水,我做了一个梦;在梦中,我化作了一朵扁豆花,在清风中摇曳,且上有露珠几许,很是晶莹。
总觉得现在的我,没资格欣赏花,更不敢抽出工夫去花市,因为生活的压力,花儿承担不了。我只能在梦境中闻悉那些花香,约见那些花儿曾经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