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六月，银川天气炎热，和老伴领上孙女，回静宁老家避暑。
初秋，朋友送来两箱早熟苹果。初冬，又有几个朋友送来大大小小的几箱子苹果。别人下苦栽培，我坐享其成，心里总是觉得很不好意思的。
尽管这样，那些想给的人，年年一定要给，推都推不掉。不想给的人，即使你想要，他也不一定给。这样一想，坐享其成，也就能免强的心安理得了。
十一月，要走银川了，这些苹果得处理掉，这么好的果子，更带有送果子的人的一份情义，怎么能丢在家里烂了。行李多，车上装不了更多的东西，想给在外地工作的女儿及外地的亲戚寄去几箱子。打出租，拉了两大箱子，到邮局，大厅里向外地寄苹果的人很多，苹果特有的香味到处弥漫。
我们这里的苹果，确实和我小时候中秋节吃过的楸子，花红一样，有一种特别的果香味。如果用干净透气的布料，包几个苹果，在衣柜里放几天，很长时间，拉开衣柜，就能闻到浓浓的苹果味儿。
邮局要求将苹果装在统一规格的小箱子里，我带的两大箱，分装了五小箱。一层十二格，一格一果，共两层，一箱装二十四个苹果。
妻装箱，我粘贴。装到最后一箱，妻说，这一箱装不够了，还缺六个苹果。这话叫柜台前一个办手续的工作人员听见了，他故意高声说，这位老人家装箱还缺六个苹果。大厅中间一个中年男子说，恰好我有剩余的，给，示意叫我过去取。我说，太好了，多少钱?其他忙着装箱的人听见我说的话，都笑起来。有一个女的说，要什么钱呢，如果你到我们的果园来，抱一箱都不要钱。那个中年男子说，就是，自家种的，快拿去，我的箱装够了，还剩这十几个，都送给你，我还要逛街呢，轻省。我只好拿上，只说了句，那谢谢你了，那人说，谢什么呀。农民的憨厚淳朴，我还是感受到了。
我们县东部的人，到苹果收获期，去南部打工采摘苹果，管吃住，收完苹果，开了工价，还要给打工的人两大袋子最好的苹果，送上回家的班车，年年如此。
办完邮寄，我和几个果农坐在大厅沙发上聊了几句，自然是关于苹果的话题。
我说，看情况，今年苹果收成还可以吧，我没有听说今果子受灾。一位果农说，今年两道坎儿都过来了。
我知道他说的两道坎儿的意思，就是每年春天的霜冻和夏天的暴雨冰雹。如果春天苹果树的盛花期，来一场霜冻，苹果花儿全冻干，全年没收成。躲过霜冻，夏天如果来一场暴雨加冰雹，将果子连同嫩枝打个稀吧烂，也绝收。
我又问他们，今年疫情这样，你们卖果子可能受影响了。他们说，县上因疫情的原因，连苹果推介会也没开。但县上乡上各级领导心急如焚，多方联系，平台推介，中央电视台多次报道静宁苹果，客商的大挂车直接进果园装货，大多是南方的老客户，价格比往年还好。有些客商克服一路的坎坎坷坷一定要来拉上咱们静宁的果子，这令我们好感激他们的。
我说，你们种苹果的，如果没灾害性天气，一年能收入多少钱?他们说，平顺能收入十万上下，当然有好几十万的，那是少数人。
有一个年轻小伙子说，今年，我们那里精选了一百箱果子，装上了“雪龙号”，打发到南极去了，哈哈，大家都笑起来，显然，他们质朴的笑声里，充满了自豪。
我从这些果农的笑声里，想到了他们的另一面，我作为一个静宁人，我知道，果农一年有多辛苦。
果子收完，卖结束，来不得一丝松懈，一切又从头开始。清理园子，追底肥，主要施农家肥，牛羊粪，还要将前一年的树叶野草沤成的腐植质土，在树下挖成环形槽埋上。追肥是最辛苦的活儿。
春节三天一过，加紧剪枝，整树型，将多余的枝条锯掉，以满足光照和通风，将锯痕铲平，涂漆，压枝。冬三个月，他们没有一天清闲时间。这些活计干不完，已经是春天果树绽花了。要赶紧疏花，将挤满枝头的花剪得疏疏朗朗，喷肥。又紧接着疏果，去掉多余的青果，留下的才能长大，果疏不完，树下的野草已经丰茂，和果树争夺养分了，赶紧除草，紧接又要套果袋。长果子的时候，还要二次追肥。
秋天，霜来之前，又尽快地把套到每一个果子上的袋子取掉，乘深秋天昼夜温差大的气侯条件，给果子储存糖分，用午后的秋阳给果子上色，为了让苹果上色均匀，满足光照条件，还要在树下铺上反光膜，这些环节的时令性极强，果农在这个时间节点，和时令争分夺秒，不能耽误。
静宁果子的味道，除了静宁南部山区恰在北纬35度，海拔1700米的适宜生长的“黄金生长带”的气侯条件之外，主要还是苹果是比较耐旱的，只要不是大旱，上足农家肥料，就能长好。如果灌的水多，施的化肥多，果子能长很大，但口感就差远了，果子甜味中略带有菜水味。
果子成熟了，采摘才是最忙碌的时节。
2018年深秋，正是苹果的下果时节，有一位静宁南部的朋友，他父亲逝世三周年禫祭，叫我写一篇幛文。那天，坐他的车，邀我去他家浪一回。
车在梁峁上的公路上飞驰，从车窗平视，翠绿的群山，像一眼望不到边的绿色波浪，到处是苹果树，车子下转了几个弯子，一层一层梯田上，果树下，一堆一堆红苹果。朋友说，休息一会儿，你看一看，我们这里苹果收获的场面。
路旁是一块连一块平展展的梯田，苹果堆成一座座小山头，远处的人们人站在梯子上摘果子，苹果堆子旁边是年龄大一些的人，一手拿着一个三连圈儿，(即90公分，80公分，70分)试大小，分类。年轻女子媳妇们套泡沫网，装箱，码得方方正正，等待装车。
一个女子看见我俩走进果园，腼腆地说，你俩吃苹果撒，一位老大爷抬头笑着说，你给他们洗几个，怎么叫人家带土吃呢。我连忙说，你们这么忙，我自己洗了吃，看来，这么多果子，我就不客气了。那女子提上水壶，给我们一人一个洗了的苹果，又洗了几个放在塑料袋上。我俩咬着脆脆甜甜的苹果，尽情领略着眼前这特定的劳动场面。
任何一种景色，只要融入了人的活动，景致也便活了。绿绿的树荫下，红红的苹果一堆一堆，摘果子，装果子的男男女女，各自忙着手中的活儿，欢声笑语不断。一个姑娘站在梯子上摘苹果，朝我一笑，我用手机“咔嚓”一下，光感，构图，恰到好处，以密密的绿叶为背景，姑娘红朴朴的脸庞，像极了挂满枝头的红苹果。
想起了“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句子，眼前的场景，似乎比古诗中意境更富有诗意。我对朋友说，这才是“人面苹果相映红”，朋友意会，哈哈一笑。
前几年，我随静宁教育代表团，赴无锡一中，南京雨花台中学，上海育才中学参观学习。那天在上海，晚餐后的空闲时间，我们想逛逛商场，买一点东西。在一家大超市的蔬果柜台里，赫然标有“静宁苹果”的精美标签，看果子，红和圆实，红中略显黄丝纹，确实是静宁苹果。同行的有人说，没想到，我们老家的果子能跑到这里来，买几斤。有人说，这有什么稀奇的，我们那里也一年四卖南方的橘子，菠萝么。我说，话是这么说，但没有标明产地，我们买的究竟是四川的还是湖南的橘子菠萝。在上海标明静宁苹果，连我不种苹果的人也跟着自豪了一下。
在大上海，见到家乡的果子，如遇故人，此时此刻，吃家乡的苹果，似乎更能品出她的独特的味儿。脆脆的，甜甜的，甜中有酸。甜不含酸，就不爽口。
在银川生活了几年，我才知道，各大超市的蔬果柜台，只有三种东西是标明产地的，莲湖柿子(西红柿)，榆林豆腐，静宁苹果。莲湖柿子，我不做饭，平时很少吃，不知道它好在哪里，凡正人人抢着买。榆林豆腐，远远就能嗅到它的香味，我最爱吃，每次买来，总要先切一块，不加任何佐料，品一品儿时吃豆腐的味道。静宁苹果，家中朋友送的多的是，尽管不买，但走到异地的柜台前，总要驻足留意一阵子。
今年夏天一个礼拜天，我和妻去黄河公园游玩，临近中午回家。下了公交，在小区不远处停着一辆小货车，用布毯子盖着，主人喊着：“哎，便宜卖了，静宁苹果，尝着买!”我一听口声，静宁威戎人。我说，我听你是老家威戎人。那人说，雪着老哥(雪是方言，说)，我听你是甘谓子川里人，两手紧紧一握，我说，苹果是不会骗人的，我远远就闻到了咱们的苹果味儿了。遇到老乡了，尽管家里有，也买了几斤。周围的人，有的人和我在同一小区，听说是正儿八经的静宁苹果，都争先恐后的买。
是老乡，多聊了几句。我说，你为什么拉这么远在街上卖，滞销了?他说，去年，气调库存的多了，因为疫情，没有处理尽，不多了。这会儿宁夏没疫情，拉来“打游击”，银川人最认咱们静宁苹果了，两天一车，快的很，哈哈。
2022年，国务院农业农村部公布了“农业品牌精品培育计划”中，静宁苹果与西湖龙井，五常大米，宜昌蜜桔等75个农产品成了“同榜进士”。并获得2022年世界地理标志产业绿色发展示范品牌。
憨厚老诚的静宁人，他们不会投机取巧，仅仅靠踏踏实实的苦干，创造了人间奇迹。这并不奇怪，当你以自强不息的精神，以诚实厚朴的灵魂，以长满老茧的双手拥抱这个世界时，世界给你的，也终将是善意。
我还是希望上苍睁眼，少来一些霜冻和冰雹，让勤劳的静宁果农在劳动致富奔小康的路上，走得更稳，更远。
2022.12.8于银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