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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奶奶

作者:晓晖   发表于:
浏览:25次    字数:2558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53篇,  月稿:0

  奶奶出生在宣统元年(1909年)腊月十四,比我大一个甲子。

  我们这一带老一辈人似乎是约定俗成的,他们还没病没灾,身体结实得很,就着手准备后事的衣服、棺木了,俗称做寿衣、撞喜材。

  有些事情,因为好奇,所以记得。

  那是个夏天,外面密密地下着雨,有个陌生女人来到奶奶家的厨房,她一副精明能干的样子,穿着老式翻领的淡蓝色衬衫,齐耳短发,头顶三七分开,留海向右斜梳了一个弧形,夹了只黑夹子。露出光洁的脑门。

  妈妈和婶婶们都到场了,屋子里显得有点挤。桌子上有好几块叠成方块的布,女人取出一块青色的布料铺开,端起盛水的碗,喝上一大口,顿时两腮像吹过的气球,鼓鼓的,“噗噗噗”她对着布喷水,布湿了,她才抻平布料,划好尺寸,麻利地开剪。

  我对鼓起腮帮往衣料上喷水充满好奇。我猜想也许是给奶奶做衣服,才这样做。多年以后,才从妈妈和爸爸谈话中了解了个中原委,原来节俭的奶奶舍不得买好布料,买的尽是些回纺布、粘胶布。回纺布身子软,沾上水,裁剪的时候,布料听话些。

  又过了些日子,几个壮实的男人来到奶奶屋前的空地上,锯、刨、凿,忙得热火朝天,他们说话声音响亮,夹着哈哈地笑声,象办喜事人家那般热闹。一天下来,奶奶的“家”就做好了。

  我推算过了,那时奶奶才六十多岁。

  奶奶在家过了几年带儿弄孙的日子。然后,哥哥接奶奶去了部队,帮他照顾一双儿女。

  在部队,奶奶生了一场重病,昏迷前,她眼前宛如盛开了一朵炫目的花。

  亏得奶奶是在部队,有先进的医疗条件,有技术精湛的医生,奶奶得以“起死回生”,并很快恢复了健康。做寿衣、撞喜材消灾避难的初衷也算应验了。

  医生嘱咐奶奶,吃饭要定时定量,奶奶记住了。

  奶奶回乡下后,五个儿子家一个月轮回住。(大伯已过逝,不用大伯毌赡养。〉农忙之际,吃饭定时是不可能的,定量,奶奶一直谨遵医嘱,饭菜好也罢,孬也罢,她只吃一碗。粥是一碗,饭也是一碗。有时我们故意要给她添饭,她坚决地拒绝了,从没有破过例。

  奶奶喜欢吃素菜,做个饭,花样繁多:萝卜饭、青菜饭、小蒜饭、豆荚饭、山芋饭……她每到一家,那一家就有口福了。

  她有个浅显直白的理论;一百天不吃青菜人就会生病。有年夏收结束,因虫子多,青菜种不好,但油菜收后的地里,绿油油一片嫩油菜,奶奶天天拔油菜来烧汤,以前我从没有吃过油菜,还别说,口感不错,如丝般滑滑的。且无公害,无污染。

  奶奶是闲不住的人,不管轮到哪家,洗衣服、做饭,收拾屋子,还打折圈,做苇席,做畚萁,有时还下地。她给儿子家做了好多畚箕,还手把手教会妈妈和婶婶们做畚箕,她说不要等她不在了,家里没有畚箕用。奶奶就这么简单、朴素的心思。

  又过了几年,(大约八十八岁)奶奶因患白内障,双目失明了,做医生的哥哥打算带她去医院动手术,医药费只要五千元,奶奶不同意,她说五千块可以将她发送了。

  奶奶眼睛看不见了,只能在屋头剥花生、剥青豆、剥棉花。

  奶奶剥棉花,面前搁张大匾,右手边放只桶,她能准确无误地将棉花放进桶里,桶满了,她就叫人帮她倒在太阳底下晒。

  奶奶不愿拖累家人,她生活完全自理,自己的衣服自己洗,洗好,摸索着晒在绳子上。路边人就夸她,老太,您真了不起,还能晒衣服,她听人夸她,呵呵地笑。

  也许是闲则无趣吧,明明才过了谷雨,南瓜苗还没有移栽,她就问南瓜能吃了吗,茄子能吃了吗之类的话题,有一次,她问我豇豆是否能吃,此时,豇豆刚刚开出淡紫色的小花,我掐朵花放在她手心里,她也不恼,还是呵呵地笑。

  听人家说猪头肉、小公鸡、花鱼是发物,奶奶这三样东西从来不沾。家里有客人,不管多好的酒,多么丰盛的菜,她只要一杯酒,两大方块五花肉,绝不多吃。

  别人说某样东西吃了对身体好呢,她不管喜不喜欢,都吃进肚里。

  有一年暑假,姐姐回家砸了颗核桃,放奶奶嘴里,奶奶一嚼,说像生花生味,不好吃,要吐了,姐姐说,这是核桃,吃了补脑。她听后,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吃得津津有味起来。

  奶奶八十岁生日,一大家子准备给她贺一贺,她不答应,叔叔婶婶就给她做思想工作,自古七十古来稀,八十更是难得,她不但不领情,还放出狠话,给她做生日,她就离家出走。

  听了彭祖的故事,我才明白了奶奶的小心思。

  奶奶九十岁的时候,民政给她办了残疾证,每个月还有几十元补贴费。

  一大家子人提议给奶奶贺寿,奶奶还是不同意,只好遂她的意思,所有晚辈们欢聚一堂,简单吃了顿团圆饭。大哥特地买了九层大蛋糕,并合影留念。

  奶奶一百岁的时候,人家问奶奶,老太您多大,她呵呵一笑,小哩!一旁的三婶接口,她小哩,才一岁,她不置可否,呵呵一笑。

  百岁生日当天,奶奶娘家人吹吹打打来给她贺寿,家里请了戏班子。奶奶端坐在小叔家大屋东首,身穿缕金带福字的唐装,脚蹬红锻子鞋,精气神十足地接受小辈们的叩拜。

  路口支口大锅,从早上九点多开始下寿面,一直到十一多才结面锅,家有惯宝子的四邻都来讨碗长寿面,自然是有求必应。

  奶奶在一百零二岁那年摔了一跤,摔断了双腿,从此奶奶就瘫在床上,生活完全不能自理,一天三顿,洗脸漱口都要人伺候着。忙的时候,半天都没有时间问她,她肯定寂寞极了,她耳朵不聋,只要听见有人开门进屋,她总是问,哪个?进屋的人只要说是我,她立刻辨别出是谁。

  奶奶定气神还好,每每要到下一家,她夜里就坐床上收拾行李,轮到哪一家,一大早不来接,她就不时要问,几点了还不来接,焦急的神情写在脸上。

  奶奶总是到这家说那家,怎么孝顺,烧了什么什么菜孝敬她,她夸孙女帮她理发,夸重孙不嫌弃她,照顾她。反正个个都好,然后下一家也竭力烧可口的饭菜给她吃,好好地伺候她,这也是奶奶一种处世哲学吧。当然也是叔叔婶婶孝道所然。

  奶奶一百零六岁那年,立夏过后,她从床上摔下来,头跌破了,我们去看她,她说爷爷要带她走了。她就不再怕死,不再说自己小了。夏至过后不久,奶奶开始绝食,喂她喝水,她吐水,喂她粥,她将一粒米都吐掉,后来煮大麦糁子粥,她居然将很细的糁子都一点点用舌头褪出来,小叔叔哭着求她吃东西,她声音宏亮,反驳道,吃什么呢啊?第九天早上,农历六月十一日六点二十八分,奶奶安详地闭上了双眼,没有一丝留恋地离开了人间。

【审核人:凌木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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