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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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如果文字是暖的,我愿用文字的星光,来照亮那一段工厂的生活;如果青春能够再次绽放,那么我愿用绚丽的画笔,重新描绘如水的岁月。
我所在的会计师事务所,就在我,最早工作单位的路西。以前所里这片,是家造纸厂,起风的天气,沁鼻的纸浆味,会飘散到路东的工厂。味儿大的时候,我们二楼办公室的临街窗户,是很少开窗的,没几年我调离了这个单位。以后的以后,再路过这里时,工厂早已不在,原址建成了行政办公楼。时光的久远,抻拽着记忆的缰绳,每每想起,当年的一些陈年往事,倒也能清晰记起。
刚上班的时候,进入了一家工厂。当初,本还有另外两个选择:一个是去政府驻京招待所;另一个是去报社印刷厂。前者是在办公室当秘书,后两者具体干什么工种,暂时未定,最终还是去了这家工厂。
报到那天,满眼的新奇。当时也没考虑工厂的环境,今后的发展如何如何,没有前瞻性目标。与厂长、书记见过面,简单几句话聊过后,我便去了办公室,第一个同事就是同在一屋工作的赵哥,当时的办公室主任。
梆梆梆......一阵急促沉闷地敲击声,把我从梦中震醒。我睁开眼,斜瞥了一下墙上的挂钟,时针还未指向五点,哪来的声?谁来得这么早?
值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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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次在值班室值班,我起床下地,走到窗边,寻声音向楼下望去。院心偌高的铁垛旁,一片沙堆间,一个清癯的身影,时而弯腰,时而直立,在天刚微亮的晨曦中,双手抱着沉重的暖气片,缓缓地立放在叠摞的气片上,拿着锤子,有节奏地用力敲击着翼叶,而后再用一个条形的工具,清理着叶片中的沙子,一下、两下、无数下,敲、刷一会儿,就抬头用手擦擦汗。
这是生产民用暖气片和钢材的工厂,在这座城市中街的南端。大门两侧的门柱上,左右各有两个木制厂牌:水暖器材厂、有色金属轧材厂。厂区大门的右侧,是一座灰色的二层小楼,院内与厂区大门斜对的,是高高的铁垛,堆积着大小不一的铁块,还有山一样的焦炭堆。
临近大门右侧是收发室,左侧是配电室(有牌)后来才晓得这是电工班。整个厂区,分南、北片,北片是有色金属作业区以铜和钢为主,有色金属加工轧制都在这个车间,锅炉房、化验室和总控制室也都在这片厂区。
南片是黑色金属作业区以铁为主,院内紧挨小楼的东边,是铸造车间,有一个高高的炼铁高炉,两层楼的高度。不管冬夏,晨起的炉前工,是最早上工的,否则等到正常点上班,再起楦、点炉,炉温一时半晌上不来,不能很快达到化铁的炉温,会影响下一道工序,是耽误生产的。这也是我来了很长时间才懂的。小厂工人的淳朴、任怨和耐劳,工厂环境的艰苦和他(她)们乐观的性格,形成了浑然的反差。
二楼是办公区,6个办公室,厂长、书记、副厂长及财会、办公室、供销科一应俱全。朱厂长文化底子不高,但是记忆里超强,什么事都过目不忘,有脾气,治厂严格。翟厂长看上去老成持重,性格沉稳,说话语速很慢,慢条斯理。苏厂长高高帅帅,是我印象中最帅的一个,至今也这么认为。他长得有点像著名歌星费翔,举止潇洒、性格开朗,举手投足那就是明星范儿,分管生产。供销科两位老帅,李相基和老郑,两个人就像唱双簧的搭档,老郑瘦高的个子,扯着嗓门就知道喊,特能犟,顶牛的时候,谁也犟不过他。不过铁和焦炭供应这块儿,谁也比不了,他哥是省城的领导,能调到原料。
车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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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楼的一层是机加车间,机床开启的时候,我们在楼上办公,地面都跟着颤。车间主任吴慧文,四方大脸,欲语未言齿先笑,车间管理得也条理。铸造车间是联合军团,多工种混编,游兵散勇也多,也是重装队伍,人员年龄良莠不齐,老弱都有,且还是重体力活。工人们在车间里,整天围着高温铁水转,付出的体力也大,工作环境无以言表。车间四处通风,冬夏都这样。
车间的大门,成天是敞开的,窗户上也少有玻璃,室内的高温,可能也存不住玻璃。冬天呼呼地冷风吹着,在这种环境中工作,绝对是一个冰与火的考验。跟上甘岭也差不多,工人却总是笑呵呵的,休息的时候,开玩笑、扯闲嗑,闹个乐呵。可能这样能减少工作的疲惫和劳累。
中午快午休的时候,收发室的大水壶,上下左右摆满了形状不一的饭盒。车间不是流水线,清一色纯手工操作。木模工还好,就王师傅和他徒弟海燕两个人,造型工多少也能轻巧些,把型砂铺倒模具内,用木块拍实,戳平。轮到下一道工序是铁水浇注,浇注可是力气和细作活,工艺操作必须一丝不苟,力求稳、准、快。老潘和王铁成是炉前工,高炉放出铁水,他俩得抬着盛满铁水的大铁勺,一路碎步,稳稳地走到车间内的模型边,往暖气片的模型中浇灌铁水,这个工序来不得半点闪失,稍有不慎很容易烫伤。
浇注成型的暖气片,稍微冷却后,便被挂在推车上,快速地运到车间外的沙地上摆好。完全冷却后,由清砂工来完成内外清砂,再由打压工攻丝、打压,往仓库交付成品。夏天高温酷热,室外工人顶着烈日也得干,冬天冰天雪地,带着棉手套也照常生产。
院内铁跺上的大铁块,没有加工设备,是需要人工劈开的,特别是大型铸件,不然高炉小,不能投放到高炉里。这活儿包给了厂外五大三粗的张老西子,猛张飞一样的人物,抡起大锤那是锤头直颤,刚劲有力,仿佛有万夫不当之勇,胳膊上的肌肉块,像面包铁一般坚硬。这活儿,一般人给多少钱,他都干不了,根本吃不了这苦。实在供不上料的时候,办公室的老爷们也全都下来,跟着干活,主要是砸回收的旧气片,不需要用太大的力气。最帅的还是看苏厂长砸铁,穿个小白背心,大高个,举锤、轮锤、发力,那一气呵成的抡大锤动作,就是一个美、帅。现在看到他,虽说已退休多年,他说:“这腰总犯病,没事就得出去走走”。他的腰病,可能跟在厂里那阵干活,抻着了还是有点儿关系。
付宝泉当做一任车间主任,不过做的最多的是车间质检员,这个蒙族汉子,谈不上汉子,体格偏瘦,工作起来一丝不苟,就是小烟抽得频了点儿。当时家的条件还是差一些,即便他当主任了,休息起早还是来厂子,清暖气片加班计件能多挣点儿。
595翼型暖气片申办生产许可证那阵,起早爬半夜,我财会不忙的时候,也跟着忙这活儿。区建设厅蔡莉总工跟着,那年月哪有打印机,所需各种纸质材料都是我和广辉用铁笔在钢板上用蜡纸刻字。然后放在油墨印刷机上,一张一张地上油墨推印,错一个字都得重刻,刻字的时候得谨小慎微,也累手,一张版刻完,手胳膊和手累得焦酸。广辉的仿宋体字那是相当漂亮,整天穿着件白衬衫,裤子上有背带,长得白皙英俊,像阔少似的,不过干起活来,那是一员悍将,他现在是盟司法局的一位科长了。
车间的老魏,工友们都愿意跟他开玩笑,他也不生气,总是呵呵地笑着说:“净扯蛋,整没用的”。这是他的口头禅。有一次车间的皮带轮卡住了,为了不耽误活,他伸手去拽,没想到机器突然启动,把他的一个手指肋了下来,疼得脸都白了,工友们放下手里的活,赶紧背他往医院跑,这边又在沙堆里,找到手指头,去了不少工友,在手术室外焦急地等着需要血输个血什么的,忙忙活活地一直等到医院把指头接上了,老魏安全走出手术室,大家才放心了。
起早点炉说是粗活,也不是,更要求精细。把耐火土拌好,抹在炉内的耐火砖上,做好炉套,抹得要瓷实。然后放入引火材和焦炭,点火启炉。这活,春、夏、秋倒还好,冬天干这活可不是滋味。车间工人一年四季都是一色的大肥工作服,劳保用品必须要穿戴好的。铸造车间女工还多,李彩凤、大胖张、老卢媳妇等等,在这重体力圈里,跟男人们一样,汗流浃背地付出着辛苦,车间用的型砂本是白色的,在车间里转几个工序,就是变成黑色的了。冬天的外面飒飒飘雪,车间和院心的沙地上热气腾腾。
去年参加原来单位职工家孩子的婚宴,以前的老同志来了不少,包括车间的很多职工,都已上了年纪。多年没见了,我跟他(她)们互相打着招呼,在席间看他(她)谈笑风生,依旧如当年他(她)们在车间里工作休息间逗笑闲侃一样,虽然脸上陡添了皱纹,但开心快乐,笑语飞盈。好像当年的苦累,已化作岁月的飞烟。远去了曾经车间的艰苦年华,看到他(她)们饱经风霜的笑脸,还算健康的身体,我真替这些可爱的工友们祝福。当年起早院心梆梆梆的敲击声,仿佛又在耳畔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