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酉年五月,西子湖畔送别小姨驾鹤西去。回合肥家中,心却难以平静。往事历历在目,小姨和蔼可亲的音容笑貌,清晰地浮现眼前。
小姨,最初印象是儿童时从大哥的像册中获得。那时,拍照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小姨的婚纱照印象很深,照片背影处,勾勒着人物轮廓的优雅剪影。小姨五官精致秀丽,眼睛晶莹透亮。她头戴白纱花环,身披洁白婚纱,手捧鲜花,满脸洋溢着幸福,特像电影明星。
幼时,不谙世事,母亲抱我首次乘火车去浙江金华看小姨。一路哭不停,到家还哭,小姨想换换手,我硬是不肯。小姨逗趣地说我是个“好哭猫”。
文革时期,我家姊妹五个,父亲虽是国家干部,薪资支付生活开销,总捉襟见肘。小姨在铁路工作,隔三差五寄钱来,父亲时常去邮局取汇款,然后一笔一笔记在本子上。
1968年,我在蚌埠上小学。这一年的春节,最开心最难忘。有一天,爸妈告诉一个好消息,春节邀请在金华的外婆来蚌埠过70大寿,小姨和一心一勤一玲三姐妹一道来。小姨父当时在金华地区铁路担任领导,脱不开身。两家大团圆,爸妈喜形于色,姊妹欢呼雀跃。
春节还有半个多月,我家提前“总动员”,爸妈早早筹划,列购物清单置年货。二姐家务事“挑大梁”,扫房擦窗洗地忙不停,炸圆子炒瓜子做香肠井然有序,我和立勤,跟前跟后当助手,担水倒垃圾,菜市场排队买菜。爸妈特意写信给合肥芜湖工作上学的大哥大姐,叮嘱早回家帮忙。
春节前夕,大雪纷飞,大地白茫茫。小姨一家终于如约来蚌,还带来了糕点、水果、土特产等一大堆礼物。印象最深是两捆削得齐展展银元粗的甘蔗,那时,手指粗的甜菽桔有吃就难得了。我当时有点惊呆的感觉。第一次亲眼见小姨,她天生丽质,有一种自带光芒,不会给人压迫感的亲和力,皮肤白皙眉目清秀,眉眼顾盼有神,展颜一笑,露出整齐如珠白齿,唇边现出小小梨涡。她身穿一件黑呢过膝薄短大衣优雅适体,秀发齐展展挽在耳后,一口标准普通话,清脆甜美富有磁性,这也是小姨永难忘的标志性特征。小姨和蔼地走近身边,温暖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她充满善意和真诚地说话,会不由自主的吸引人,她亲昵的唤我“小五子”时,我心里有一种暖洋洋的喜悦。
母亲让我去马路对面茶水炉打开水。雪天路滑,一不小心打碎热水瓶。闯祸了,我忐忑不安。母亲欲责备我,小姨闻讯连忙从屋内急走过来,弓腰立在我和母亲间,一把握住我的手,一边忙不迭的安慰:“没关系,没关系。”一边把我牵到屋内,仔细查看是否烫伤。
春节短暂,欢乐缓淌。小姨和爸妈聚在一块,徽州方言说不完的话。我们八姊妹逗趣说笑此起彼伏。三姐妹朴素,精神,大方,没其他姑娘娇滴滴模样,散发着青春向上朝气和活力。那时,我家住房不过40平方,大通道似一字形三间平房,12个人住在一起,爸妈根本不着急。大人睡床,小孩打地铺。晚铺晨收,井然有序,丝毫没觉得拥挤,真奇怪。
天空放晴,全家去繁华的淮河路逛街。徽州方言,叽里呱啦,路人听不懂,常有路人伸过头来,看看这瞧瞧那,感到挺稀奇。纳闷,这腔调不是东北话,也非上海话。淮河照相馆,在蚌埠是一流的,我们专程去拍一张全家福。爸妈又特地让摄像师,给我们八姐妹单独拍个合影。珍贵的照片,定格了那清贫却温馨的美好时光。
1977年9月,农村插队期间,我和立勤来了趟有生以来首次长途旅行,去杭州金华萧山等地游玩,幸运地留下一段美好的记忆。
在金华,小姨父安排一辆北京吉普车,送我们到双龙洞游玩。小舅坐副驾驶,我和立勤、一心、一勤、一玲坐后面,一车七人哦。双龙洞,我们分别躺一叶薄舟,面贴岩石轻轻地划过。每次游玩归来,小姨总是亲切地问:“小五子,玩得累不累呀?”哈哈,那时年轻气盛,玩的开心,根本不知道累。一转眼,家庭演唱会开始,演唱者一勤一招一式挺专业,我拉二胡,立勤弹月琴伴奏亦步亦趋也和谐。
小姨腰系围裙,在厨房有条不紊准备晚餐。一会儿功夫,像变魔术一样,便端上一桌丰盛的菜肴,色香味俱佳。小姨每天菜荤素搭配不重复有变化,吃不完的菜,也不浪费,不忘添上几个新鲜菜,吃起来津津有味。
晚间,大家闲聊,我绘声绘色农村插队看露天电影情景,当我描述放映员挥汗如雨不停脚踩发电机情形时,引得他们哄堂大笑,小姨不知何故,手在围裙一边擦拭,一边从厨房赶来凑热闹,一听也捂嘴笑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终于到了要离开小姨的那一天。清晨,小姨在一宁陪伴下,执意送我和立勤上火车。站台上,小姨眼睛微红,面色清清,话也不敢多说,唯恐触及离别伤感。我和立勤依依不舍,低声细语与小姨娓娓道别。上了火车,我们赶紧放下车窗,争相伸头和小姨说话。忽然,列车发车的铃声骤响,火车头处传来一声汽笛长鸣。小姨顿时两眼通红,声音哽咽:“代向妈妈问好,下次再来哦。”那一幕,至今难忘。我再也抑制不住离别感情,脸庞泪流满面。列车车轮滚动瞬间,我急忙从上衣口袋,取出我在商店购买的精美画册投向小姨,留下我的思念。小姨弯腰捡起画册,流着泪挥着手,跟着列车走,身影渐行渐远。列车走了很远,依然看到小姨不停挥手告别的身影。
80年代中期,小姨从金华搬到杭州东园巷居住,我写信告诉小姨,打算和跃军旅行结婚从上海去杭州,她很快回信表示欢迎。过两天又来信说,住宿安排好了,让一心她们陪我们游西湖,观灵隐寺。去苏州的游船,也让忠新提前预订头等舱。火车到杭州,小姨唯恐我们路不熟,携物品不便,特地嘱咐小姨父和忠新骑三轮车去火车站接我们。
小姨平时与爸妈信件往来最为频繁,几乎是一周一封信,信的内容,其实也没多大的事,“上次的信收到么”“咳嗽好些了么”等诸如此类,但字里行间体现长辈间亲情,也潜移默化影响着我们。有一次,写信给小姨,称呼姨父,错写了“姨夫”。母亲立即让我把“姨夫”改“姨父”。虽是细节,也是教我融入亲情尊重长辈。小姨写给父母的信,行文流畅,繁简得当,笔迹飘逸。
小姨在铁路医务所工作。有一次,来合肥见诚儿膝盖貌似不爽,关切走上前,仔细察看,叮嘱我,宜早不宜迟多家医院诊断放心。回杭后,与父母家信往来,每每询问诊断情况,得知无恙方才放心。
父母晚年,总喜欢去杭州与小姨相见,体弱路长却乐此不疲。每次行程,接站车上送行,小姨都细心周到卧铺来卧铺去。每每车刚停稳,乘警列车员便来搀扶迎候,嘘寒问暖,或游山逛水探亲访友,或老姊妹相聚回首往事,让父母度过一段愉快开心的时光,回到家叙述旅程,总是津津有味。
最后一次见小姨,是小姨父去世,我们姊妹从合肥赶去送行的那年。小姨八十多岁高龄精神极好,依然行走自如,还会上电脑玩游戏呢。
自然规律,盖莫能违。小姨,天堂里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