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立志院长做手术,很少像其他外科专家那样,一群人围着手术台,无影灯下,气氛凝固,各种手术器械传过来递过去。他常常在影像科的CT室里,握着病人的手,一边与病人轻松地交谈着,一边盯着显示屏,指挥助手按照预先设定的部位和路径,将几根长长的针准确地插入患者的胸腔或腹腔,直至肿瘤部位。他高高的个儿,笔挺的身材,穿着手术服更显出一股英气。透过他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可以看到他眼中的沉稳和自信,这也让手术中的患者充满了对他的信任。
牛院长在手术中通常用两种“刀”,一种叫“氩氦刀”,一种叫“纳米刀”。这两种“刀”说刀不是刀,却都是用来对付肿瘤的。“氩氦刀”是用氩气将肿瘤在体内速冻成冰球后,再用氦气溶化掉,专业上称为冷冻消融。“纳米刀”是将肿瘤在体内准确电击摧毁,而又不损伤周围的组织和血管,专业上称作不可逆电穿孔。总而言之,就是不用动真刀,把肿瘤消灭在体内。
二十年前,牛立志博士从第一军医大学南方医院胸心外科转业,脱下军装后一头扑进“氩氦刀”肿瘤治疗的实践与研究中。当时这种技术设备刚刚引入中国,相对于手术切除、化疗、放疗这些传统的肿瘤治疗方法来说,肿瘤消融疗法“不入流”,国内大医院是“不屑一顾”的。二十年光阴转瞬即逝,牛院长在肿瘤消融治疗领域硕果累累。他现在是国际冷冻治疗学会副主席,暨南大学医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他的“氩氦刀”、“纳米刀”手术案例数量堪称世界第一,他结合手术实践撰写的数百篇论文,刊登在国际、国内顶级医学期刊上。当今,肿瘤消融治疗与手术切除、化疗、放疗并驾齐驱列入NCCN肿瘤治疗指南,这里面蕴含着牛立志院长的贡献。
不久前,一位86岁的老人专程从武汉到广州做肿瘤冷冻消融治疗。手术时,牛院长与老人聊天,得知他是抗美援朝老兵,曾是空军飞行员。牛院长亲切地对老人说,我曾经是军医,穿了19年军装,而且有6年时间算是空军。军旅生涯的话题一打开,气氛顿时轻松,不知不觉中,手术就做完了。
1983年,古都西安。那年的高考,让牛立志圆了两个梦,一个是大学梦,一个是当兵梦。他当年应届毕业,凭他的分数,可以报考清华、北大。他毅然决然地报考了解放军第四军医大学。军医大学的医学专业是6年制,牛立志被空医系录取。这意味着他毕业后将会去空军部队做军医。他在军医大学期间穿着空军军服。当时的空军军服与陆军军服的唯一区别是,空军穿蓝裤子,而陆军军服则是一身军绿色。
穿上军装就是军人。进行新兵训练,是从老百姓转变为军人的必修课,军医大学的学生也不例外。牛立志清楚记得,他一入校就在华山脚下的415团接受了三个月的新兵训练,摸爬滚打样样不缺。班长是一位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的老兵,对他们这群学生兵要求非常严格。
在军医大学读书,既是大学生,也是军人;既要上专业课,又要每天出操。牛立志回忆说,读军医大学不用交学费,还和战士一样领津贴。学员的军装是干部服,四个口袋,很让人骄傲。而在学校勤务岗位上的战士们与他们年龄相仿,却穿着两个口袋的军服。队长和教员经常教育优越感十足的学生兵要尊重战士,尊重战士的岗位职责。在严格的军事化管理下,牛立志读完了6年的医学课程。刻苦顽强的军人作风,不仅融入了他的大学生活,也影响了他后来的职业生涯。牛立志记得,在学校看电影时,时常两只手不停地在前排的椅背上练习手术缝合后的打结。作为空医系的学生,他还多次到空军部队参加飞行体验。最后一年的实习,他被安排在沈阳军区空军医院,跟着老师管病人,动手术,最终以优异的成绩毕业,成为一位合格的军医。
本以为毕业后会去空军医院工作,或者被分配去空军的场站当医生。结果是,牛立志留校了。他被分配到第四军医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的胸外科工作。
这个胸外科的名气当时在全国是响当当的。它是由我国著名的心血管外科学专家苏鸿熙教授创办的。苏鸿熙教授是一位有传奇色彩的人物。他1943年毕业于前国立南京中央大学医学院,参加过抗日战争,1949年赴美国深造。1957年,他用自己在美国工作期间的全部积蓄,购置了人工心肺机等医疗设备,突破美国当局设置的重重障碍,携夫人绕道欧洲回国。回国后就任第四军医大学胸外科主任、教授。苏鸿熙教授曾任第六届全国政协常委。2018年,这位104岁的老军医在解放军301医院仙逝。
心脏手术是最尖端的手术。牛立志到了胸外科后深有体会的是,外科医生除了解剖学知识外,手上技巧十分重要。特别是手术时,患者的心脏在不停地跳动,医生的手丝毫不能抖动,缝针时,必须准确无误,一针到位。那段时期,他记得自己手上几乎永远都拿着一把血管钳,即使是看电视时,也不忘练习,对自己的要求近乎严苛。在胸外科的医生岗位上工作两年后,1991年开始,他又攻读本校的硕士、博士,直至1996年获得博士学位。牛院长回忆说,当医生锻炼最大的是担任住院总医生,24小时住在医院里,每周只休息一天。当年的预警、监测设备落后,经常需要睡在刚接受过心脏手术的危重病人身边,以便随时抢救。多年以来,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直到现在,除了外出开会、讲课,他一年到头几乎从早到晚都呆在医院里,不是查房就是会诊、手术。
博士毕业后不久,牛立志随本科的一位主任一起,调到了第一军医大学南方医院胸心外科。牛立志离开了生于斯长于斯的世界闻名古都西安,来到洋溢着改革开放气息的花城广州。他在第一军医大学南方医院一晃又是6年,在此期间除了心脏手术外,做得更多的是肺癌手术。至此,牛立志职业生涯的序曲已经完成,迎接他的是一个崭新的篇章。
时间来到2002年。当时,军队面临新一轮的改革,第一军医大学正酝酿转归地方。部队鼓励干部脱下军装,自主择业。是跟随学校和医院一起转归地方,还是寻求更广阔的天地,牛立志内心在思索,在纠结。
正在这时,有两个人来找牛立志,他们都与第一军医大学有关。一位是国内著名消化科专家和肿瘤治疗专家徐克成教授,他曾在第一军医大学做兼职教授,著述甚多,当时刚刚从深圳蛇口联合医院副院长的位置上退休。还有一位是左建生医生,硕士毕业于第一军医大学,师从著名消化内科专家周殿元教授。上世纪90年代初,左建生去美国参加了一次学术会议,回国后即着手申请呼吸试验检测幽门螺杆菌技术专利,并在安徽开办了设备工厂,其设备后来在全国各家医院和体检中心遍地开花。他既是一位医生,又是一位企业家。他们俩正在筹办一家肿瘤医院,计划引进最新的肿瘤冷冻治疗技术,在肿瘤传统治疗方法的基础上,另辟蹊径。牛立志听懂了徐克成和左建生的想法。这项技术当时在美国也刚获批不久,主要用于治疗前列腺癌,如果有他这样一位外科专家加盟,应用这一项技术治疗肿瘤的前景会更加广阔。
牛立志知道,对于一般部位的冷冻消融治疗,介入科的医生,甚至影像科的、内科的医生都可以操作。他作为一名胸心外科的医生,必须要面对更为复杂的病例,要挖掘冷冻消融治疗肿瘤的更大潜力。正如科幻作家刘慈欣的《三体》所描述,高端技术群体进入低端技术群体领域,会形成碾压式的“降维打击”。他的加盟,肩负着“降维打击”的历史使命,必须要登上学术的制高点。一个学术型的医疗创业团队自此启航了。
万事开头难。肿瘤医院刚开办时,病人寥寥无几。只有一些在其他医院用尽了传统治疗方法,仍然看不到希望的病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找他们。一位6岁的男孩脖子上长了一个硕大的肿瘤,没有医院愿意收治,《羊城晚报》专门发文为其呼吁:《谁愿为铭仔切除巨瘤?》,徐克成与牛立志一商量,接下了这个挑战;一位非常罕见的心包血管肉瘤患者在北京做完手术后复发,找上门来;18年前,一位肝癌晚期患者,牛立志为其做了冷冻治疗,最近还在找牛院长复诊;徐克成教授参加广东省组织的专家义诊活动,见到一位年轻的“大肚婆”徘徊在湛江人民医院门口,诊断后确认是患了巨大卵巢肿瘤,当地医院都不愿收治,便把她带了回来。还有马来西亚的“象面人”、眼部巨大纤维瘤少女等等,各种罕见肿瘤患者不胜枚举。对牛立志来说,这些病例都是极大的挑战,但是成功的治疗也成就了他的事业。
边治疗边攻关,边总结边探讨,一篇篇有关冷冻消融的学术论文发表在国际、国内专业期刊上。2007年,徐克成与牛立志合著的《肿瘤冷冻治疗学》一书出版。
2008年,一位名叫Gurli Gregersen的丹麦女士,被诊断出胰腺癌伴肝转移,当地医生告知她存活期不超过6个月。她决心与命运抗争,在网上查找资料,看到中国有家医院用冷冻消融方法治疗癌症。于是,她与丈夫商量,卖掉位于哥本哈根市中心的大房子,换成一套小房子,腾出一笔钱飞到广州。奇迹发生了,她的胰腺癌在牛立志博士的冷冻消融治疗后痊愈了。记得有一次,一位湖南湘雅医科大学的教授、博士生导师看了牛立志博士冷冻治疗胰腺癌的影像资料后,十分惊叹。他说,冷冻针居然能够穿过其他脏器插入胰腺,太不可思议了,真是艺高人胆大。
10年前的一天,徐克成教授正在北京出差,接到电话通知,时任国家卫生部长陈竺请他去办公室见一见。陈竺部长对徐克成教授说,在参加WHO会议时,印尼卫生部长恩当博士告诉他,自己在中国的医院治疗。恩当部长说到医院的名字时,陈竺部长说从未听说过,便让秘书查了一下,竟然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民营医院。恩当部长是美国哈佛大学毕业的医学博士,查出癌症后,与医疗团队查阅了大量医学文献,最后决定到广州接受徐克成、牛立志医疗团队的治疗。恩当部长多次利用周末时间飞到广州,牛立志博士给她做完冷冻手术后,她就飞回国继续工作。
此后,有100多个国家的肿瘤患者飞到广州接受冷冻消融治疗。在冷冻消融的基础上,牛立志又探讨了新技术“纳米刀“肿瘤消融,并发表了多篇相关论文,曾作为特聘专家参加了解放军301医院举办的研讨会。在荷兰阿姆斯特丹举办的一次世界肺癌大会上,牛立志博士被特邀大会发言。这让一些同行的国内大医院专家们羡慕不已。之后,国内许多三甲医院都陆续派人来向牛立志院长学习”氩氦刀“、”纳米刀“肿瘤消融技术。中国医师协会至今举办了48期肿瘤消融培训班,其中有10期请牛立志院长去讲课。他至今在肿瘤消融领域培训了上千名医生。
牛立志院长的“降维打击“无疑是成功的。他现在身上的荣誉很多,头上的光环也很多。但是,他最感恩的还是军队对他的培养。牛立志院长说自己是幸运的,他转业时赶上了好政策。部队对自主择业的干部,按现役军官相同级别发放80%工资,终身保留待遇。他认为自己拿着部队副团职干部的钱,就是部队的人,一辈子都是一名军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