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云首先是一位女诗人,颇有名气。她的诗典雅而清丽,很有灵气,耐读。她也是一位散文家,由诗而之散文,她显得驾轻就熟,写得很从容。
散文,一如扎根于山岩的苍松,骨力是刚劲的;一如流泻于山间的清泉,质地是清澈透明的;一如新开的荷花,清新雅致出淤泥而不染。阳刚与柔美并重,至情与至理相互交融。搔首弄姿,忸怩作态,迎合俯就等等,不是散文应有的品格。散文出自作家真实的心灵。
邬云的散文写作,是一切以现实元素为背景的写作行为,属非虚构文学创作。写人写事写情感,都是自己的所见所闻,是心灵真实的写照。这些亲身经历,率真而亲切,直白而坦诚,读来使人如历其境,别具审美风味。她总是善于捕捉那些美妙而短暂的瞬间,看似信手拈来,其实颇具匠心,传递给读者的则是悠长而优美的无尽诗意。请看《外婆》里所描述的外婆吧,“落日的余晖洒在外婆家大门前。我轻轻地推开大门,惊奇地发现外婆正在天井里拿着一本书看得出神”。因为外婆已经九十多岁了,这是发生在一个叫叶家畈的小山村的画面,所以特别地打动人,所以作者说“我永远也忘不了那金黄的颜色”,这金黄的颜色,不就是外婆慈祥而坚强的生命在亮丽的落日的余晖里折射出来的吗?这金黄的颜色,也随着作者的描述,永久地停留在读者的记忆里。作者的联想,也常常使读者的思维更加灵动、更富张力。还有那篇《女儿经》,是自制的一套有针对性的培养教育孩子的办法,对于许多年轻的父母不也是一种昭示吗?
从民俗角度看,邬云的散文亦有韵味。我的老家宿松与邬云的老家太湖是邻县,再加上望江县,素有太宿望不分家之说,方言俚语、乡风乡俗大抵相同,所以见面都称老乡,对于邬云散文里有关民俗的篇章,尤其觉得亲切。《家乡美食》里所写的只有三种乡村食物:发粑、豆粑和豆腐。关于豆粑的制作方式,太湖、宿松都称之为“焻(太湖方言读chāng)”豆粑,这个“焻”字,我是几十年都没有听说过的,也没有使用过,邬云的散文里出现了。她写的和我十几岁时在老家农村所看到的“焻”豆粑的情景完全一样,那种欢乐、兴奋、热烈的气氛,实在值得回忆并令人向往。在那缺衣少食的岁月,一般人家因粮食短缺是焻不起豆粑的,只有比较殷实之户,才能焻豆粑。焻豆粑大抵在隆冬,亦可视为过春节的前奏。如果哪一年家家户户焻豆粑,说明年岁大丰,焻豆粑又包含有庆祝丰收的意思。关于“焻”字,《辞海》解释为“盛行”,明代哲学家王守仁在《答顾东桥书》里有“三代之衰,王道息而霸术焻“之句,并没有指出“焻”是某种食品的制作方法,其实,“盛行”应是“焻”字的引申之义,它的本意应是太湖、宿松一带“豆粑”的制作方法和那种感人的氛围,“火”而“昌“,不正是将一大勺子米浆“沿锅口一寸许处”倒入热锅里“嗞啦”一声的那种情景吗?一张豆粑焻出来,直径约一市尺,邬云写道“成品则厚薄一致、色调一致,可谓增一分则太厚,减一分则太薄,深一分则太黄,浅一分则太白”,掌勺师傅的劳动是艺术化了的,古老的山村之夜是如此的温馨、淳朴、热情,读着这些如诗一般的句子,真想再去领略一番山村之夜那焻豆粑的美妙情致呢!
邬云的散文还富有情趣美。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就是回忆童年生活的《草垛》。“宽阔的打谷场上,一堆又一堆的草垛,是秋日的符号,是丰收的印记,也是我们孩童的乐园。打游击战,正面捕捉,迂回包抄,占领一个又一个‘堡垒’;捉迷藏,爬上草垛顶端,把自己埋进去,闻着余味未尽的稻谷香,陶醉着欲进入甜美的梦乡。”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农村景象在女作家的笔下生动地呈现出来。“花子一把从我手中抢了过去,嘴里咕哝道:‘行了!’然后冲我神秘地一笑,把鞭炮引线凑到牛粪堆。天哪!难不成他要让小鞭炮炸起来?我吓得噌地站起来,转身就跑。”女作家把“花子”的调皮、捣蛋,“我”的聪明、机灵描摹得活灵活现。
散文集第一辑“安居笔记”是女作家阅读和写作之余的笔记留痕,有评论,有思考,不乏力度和深度。对庄子人生哲理的梳理,对村上春树生命细节的把握,对小说集《童年的时光》文字力量的感受等都独具女性的匠心和慧眼;对吴少东、何冰凌、黄挺松等作家的作品分析也很中肯和到位。《足球、文学及其他》是写她看足球的一篇文章,但她不只是看足球场上的驰骋拼搏,她将足球的灵感、激情与文学创作联系起来,将足球与高考联系起来,认为足球与高考也有许多相似之处,还说足球与爱情有许多异曲同工之妙,这虽然还算不上是奇思妙想,但对于和读者的心灵互动,特别是对于打开一扇扇青少年读者的心扉,启发他们如何去将世界上的许多事物联系起来思考,而不是孤立地去面对一时一事,这是有着某种哲学层面的意义的。
散文虽散,却并非漫无边际,散中见法度,是需要下一番剪裁提炼的功夫的。邬云的语言文字婉转优美,有很多立意深远、新颖的篇章,如果再克服一下个别篇章里取材芜杂的不足之处,她的境界就更高一层了。
权威主流媒体对文学艺术的现状曾经作了一次梳理评述,概括起来就是:看似繁荣,精品缺失、以量代质、近亲繁殖、跟风炒作、权力夺租、解构经典、闭门造车、技术崇拜、政绩工程。我觉得这些话是切中要害的,足以引起文学艺术节界仁人志士的深切反思。邬云的创作成就充分说明了她的执着努力和坚定不移的文学责任。我所想要说的是,文学诸君,前路甚远甚艰难,曾经反过三俗,现又总结出十俗,加起来十三俗,要彻底反掉,何其难哉,真可谓任重而道远,如若不反掉,文学艺术出路又在哪里呢,只有奋然而前行,才会有真正的一片明媚的春光。
寄希望于邬云等年轻的作家,祝邬云们写得更好,前程似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