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顶一万句,是作家刘震云的小说名,获过茅盾文学奖。这本书其实是在刻意描绘婚后人的孤独感与没有交心朋友的落寞,被誉为中国版的“百年孤独”。
人这一生,又何尝不是百年孤独。
后来,刘震云的女儿刘雨霖作了导演,拍了这部同名电影,也获过不少奖。
无论是书,还是影视作品,都精准地刻画出了人与人之间的淡漠,别看你周围身边有些亲人朋友,其实,真正懂你、能说上贴心话、在灵魂深处给你温度的人,基本没有。
不管你是羞于承认,还是无法直面,你也不得不默许一个残酷的真相:大多数人其实只是活在自我孤独里。
一个人的孤独不是孤独,一个人找另一个人,一句话找另一句话,才是真正的孤独。话,一旦成为了人与人唯一沟通的媒介,寻找和孤独便如影随形,伴其一生。
痛苦不是生活的艰难,也不是生和死,而是孤单,人多的孤单。越是辛苦谋生,越接近孤独的实质。
世上的事情都经不起推敲,一推敲,每一件都藏着委屈。婚姻有多孤独,只有结了婚的人才懂得。
电影开头特别有意思。
牛爱国和庞丽娜正在开开心心地趴在办事窗口填写结婚登记表,后边来了一对很不耐烦的夫妻,粗鲁地将两人推到了一边。
男的说:“离婚!”
办事员问:“为啥?”
女的说:“说不着!”
办事员又问:“具体点!”
女的一脸苦闷地说:“仨月了,今天说了头一句话,离婚!”
(这个小细节特别点题,隐晦地表达出牛爱国庞丽娜今后婚姻情况可能有会出现巨大逆转,而现在这对陌生的夫妇将会是她们婚姻生活的隐喻。)
因为这对夫妻的结婚证早已经撕了(注意,下一个镜头是牛爱国庞丽娜撕烂的结婚照,被一个小女孩仔仔细细地贴好了),办事员说必须到街道办事处开了证明才能办离婚,两人无奈但痛快地走开了。
牛爱国和庞丽娜又开开心心地回到办事窗口,把填好的登记表递给办事员。
办事员问:“为什么结婚?”
庞丽娜喜滋滋地说:“我们说得着!”
办事员又问:“具体点。”
这次庞丽娜有点不太好意思,示意让牛爱国说。
牛爱国也是一脸幸福的模样,他说:“话还没说,就知道对方心里想的是啥。”
婚姻这座“城”,有几人能看得懂,想得明白?
著名文学大师钱钟书在《围城》里说:“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说白了,在这个“城”里就干两件事——“逃出来”或“冲进去”。
简单点,也就是这部电影想说关于婚姻的两件事,一是离婚二是结婚。
离婚:军人牛爱国退役后,在县城里,找了间门店,替人修鞋,补贴家用;爱人庞丽娜是个纱厂女工。
两人认识时,“说得着话”,到民政局领证时,也是满心喜欢。
结婚头两年,两人过的还算顺利,还生了女儿百慧,之后索性就没话讲了。
一开始觉得没有话说是单纯地认为对方不爱说话,后来发现不爱说话和没话说是两回事。不爱说话是心里还有话,没话说是干脆什么都没有了。
生活了十年以后,牛爱国庞丽娜夫妻二人已经从“说得着”到“无话可说”,到最后彻底不说。
牛爱国和庞丽娜说不上话从根源上讲,不是牛爱国不会说话,而是庞丽娜打心底就看不起牛爱国。
会说话的人会顺着别人的话说,同样一件事,专挑好的方面说,坏事也变成了好事;可是,好话从牛爱国的嘴里说出来,庞丽娜就觉得恶心。
庞丽娜总想着自己的男人可以有些出息,所以即便是牛爱国给她端茶送水洗衣服、给她做她喜欢的各种鱼、暖耳朵的话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庞丽娜依旧觉得牛爱国恶心人。庞丽娜内心孤独,迷茫,想找人说说话,遗憾的是,那个人却不是牛爱国。
有时候,那个“关键人物”的一句话,可以顶旁人的一千句一万句,可偏偏那个人不愿说,渐渐地,变成了,你不愿意听,最后,只能是床上像哥们,没有激情,多半敷衍,床下像邻居,连打个招呼都显得很不耐烦。
生活在同一个空间里,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你的不屑、低看、蔑视,统统会成为“不看不听不想”。
牛爱国白天修鞋,挣些辛苦钱,省吃俭用,关了店铺后,接女儿放学,女儿想吃面包他谨慎地只买了一个,女儿想吃苹果,他也小心地只挑散装小个的。女儿想要个会翻跟头的小汽车,牛爱国拒绝了。回到家整理一番着装,牛爱国出发去接老婆庞丽娜。可庞丽娜说有同事过生日不回家吃饭了,牛爱国想挽留多问了几句,庞丽娜撇下一句“你不认识”就走掉了。来牛爱国家找百慧的牛爱香(姐姐)作为“过来人”,看出了些许端倪,提醒着弟弟牛爱国,“瞒着,就一定有事。”
在牛爱国替人修鞋,接送女儿上学,为这个家尽着自己应义务的同时,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家里没话的庞丽娜邂逅了同样在家也是没话说的婚纱店老板蒋九。
(跟同事过生日,不过是撒了个不够“圆”的谎,“幌子”的背后其实是跟蒋九约会)
庞丽娜心思活泛了,事实上,确实出轨了,背离了这个家。牛爱国发现后,愤怒,彷徨,无助。
其实,二人之前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根源或许只为“一句话”。
庞丽娜嫌牛爱国在表姐夫的生日宴上没说一句话,可牛爱国说表姐夫摆阔,上的菜他都没见过,请的朋友也都是有钱人,他插不上话。姐姐牛爱香思来想去还是告诉了牛爱国:她在街上听到的风言风语“丽娜和婚纱摄影城的蒋九好”。
牛爱国他们两口子吃一顿饭也未曾讲过一句话,但是街上的风言风语,却一句话顶过去所说的一万句。就是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熟人社会、男性宗法的残余,所带来的压力,造成了一句顶一万句浪潮拍岸,牛爱国心里的男人气概,令他不能对自己的家庭简单的婚姻生活善罢甘休。
牛爱国嘴上说不信,在姐姐走后却忍不住出门寻找妻子,为了掩盖自己的尴尬,还拿上了妻子的围巾。
县城很小,小到找人都不用说名字。牛爱国去了婚纱摄影城,说找蒋九,店员说蒋九去外地进婚纱了。
但他并不相信,或者说他并没有放弃。接着去了蒋九老婆赵欣婷的蛋糕店,借口说找女儿买面包时落下的手套,接下来却是问有没有老婆单位订的蛋糕,得知没有后,又问知道不知道蒋九的下落,得到的依旧是否定的答案。
小小的县城饭馆就几家,找了个遍以后,本来牛爱国就放弃了,回家了,可到了门口,却又想起一个地方,那是表姐夫摆阔的地方:生态园。
去了一看,果然是在那里。庞丽娜的笑声轻轻脆脆,和她在一起的蒋九还在不停地逗她开心。
牛爱国羞愤,他告诉战友,他要杀了他们。可战友说,没堵在床上就不能信。
牛爱国说还有件重要的事,就是两个人在一起“没话”。战友又劝他多做让妻子高兴的事,等她回心转意(婚姻中的隐忍与无奈)。
回到家看着织衣服织到一半睡着的庞丽娜,牛爱国决定等待着事情的过去。
牛爱香一次又一次的相亲,却没遇上一个中意的,要不就是木讷的只会说个“吃”字,要不就是曲解古语佯装先生,说要有爱情也要有思想,没一个能和牛爱香说到一块去的。
大饭店的厨子宋解放喜欢着牛爱香,为牛爱香结了相亲男人没结的饭钱,因为牛爱香说风刮出鱼尾纹还为牛爱香的电动车加上了挡风板。
牛爱香看出了老宋的心思,嘴上说着“讨厌”,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内心其实早已默认了老宋这个人。
在结婚纪念日这一天,想要让庞丽娜回心转意的牛爱国跟老宋学了庞丽娜爱吃的菜,并准备了烛光晚餐想好好的和庞丽娜谈谈心。
牛爱国兴致勃勃地向庞丽娜展望未来,说要将修鞋铺做成鞋店,攒钱买楼房,再去欧洲旅游。可庞丽娜像是强忍着不悦似得,除了说“好”,就再无别话。
牛爱国失落地说庞丽娜心里不信他说的话,庞丽娜终于忍不住像叹气似地说,结婚时说过带她去兰州,后来有说过好些个别的,可是一样也没实现。
牛爱国忍着怒气争辩了几句,丽娜却提不起兴趣。
喝了红酒的牛爱国提起蒋九的事情,庞丽娜却嚷着说是正常交往,并讽刺牛爱国没能力带她去高档的地方吃东西,两人没说两句就结束了晚餐。牛爱香找庞丽娜谈心探底,庞丽娜说她和蒋九真没事,只是说得着。
还说她会让婚姻往好处走,她不想离婚,也不想离开孩子。可庞丽娜跟蒋九说断的时候,蒋九不同意,说要两人各自离婚在一起,说到底,蒋九说,断也行,要有仪式。
于是两个人相约去苏州,可牛爱国却不小心看到丽娜手机里的信息起了疑心,一番求证几经波折追到了外地,眼见着两人出双入对。
他去买了刀,想把这对狗男女都杀了,可忧心着女儿会没爸没妈,几番思量他又回了县城,找到赵欣婷(蒋九老婆)说了详情。
哪知赵欣婷话没多说,当天就喝了农药。
赵欣婷买农药的时候,很偏执,说屋子里的花长虫了,要瓶农药,越浓越好。这无意识的比喻:自己是花,被恶心的事情,恶心到了,由于不想见到虫子,所以也不想当花了,便把农药一饮而尽了。
蒋九照顾着老婆,说要好好过日子,却又回避着老婆的质问。心如死灰的赵欣婷又去找了牛爱国,让牛爱国杀了出轨的两人。牛爱国虽然恨庞丽娜却又实心实意的对庞丽娜好,他说要是蒋九娶她,他就离婚,可庞丽娜却说蒋九不敢离婚。牛爱国不让庞丽娜以后再见女儿,不然就杀了她,庞丽娜终于痛哭着告诉牛爱国,她和蒋九这次出去是要断的。可,牛爱国已经不在乎了。
姐姐牛爱香终于在老宋的主动追求下,要和老宋结婚了,虽然婚前忐忑但牛爱香说了结婚就是为了找个人说话,结婚当天,牛爱香在隆重的婚礼上没忍住,哭了。
婚后的老宋觉得自己一个大厨给卖火烧的牛爱香打下手有些憋屈,又觉得牛爱香见天的不高兴,但还是满足于和牛爱香的这门婚事,只是因为侄女百慧,能畅快地说说话。
不敢明着见女儿的庞丽娜只好躲在商店里偷偷看,即便是这样,还是因为偷偷给女儿买礼物被发现了。
牛爱国没忍住脾气向女儿发了火,还说庞丽娜是“破鞋”,女儿终于知道了妈妈外出打工的真相。
女儿百慧不再爱吃高级面包,也不再玩会翻跟头的小汽车,连话都变得少了,没过多久又得了重病。
而那时,因为蒋九老婆赵欣婷的以命相逼,牛爱国不得不外出去寻找再次私奔的蒋九和庞丽娜。
宋解放对牛爱国说:“能和平解决就别动武,一人敌不了四拳。毕竟私奔的两人都一条心了,一个孤独的人怎么敌得过两条结合在一起的心。”
牛爱国说:“我只是出去装装样子给县城里的大家看,我不找他们。”
于是,牛爱国去了开封老老实实的当一个擦皮鞋的,自己的离开,只是吓吓别人,在那小城市里,牛爱国是迫于熟人社会的压力,不得已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人活着是为别人活的。当他去了开封,去了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才真正恢复了自己的善良本性,不再被乡土中国的宗法眼光所绑架。
在开封擦鞋的牛爱国,遇到了多年不见的同学章楚红,闲聊中,才知道:同学中有的去世了,有的离婚了,有的再也没了消息,宏伟的上帝视角,使牛爱国看到了人生的种种聚散离合,他跳出了过去狭隘的乡村视野,重新反思了人生,也终于有人和他说说心里话了。
章楚红是开封小吃街夜市上的一位老板娘,对他温柔大方,不经意间,其实帮助老同学牛爱国化解了过去。
章楚红因为跟丈夫婚后没话说,离了,自己开了个摊位,养活自己没有问题,只是不再奢求爱情,或者渴望被人爱了。
章楚红对牛爱国说了很多话,有几句很是锥心,章楚红说:“人生在世,草木一秋啊,谁都没办法躲避凄凉的晚景。只是人活一世,就得想开点,该开心就得开心,不能亏待了自己,不能想不开,这人啊,什么都能挑,唯独这日子不能挑。日子是往后过的,不是往前。”
牛爱国告诉老同学说:“身边没说这话的人,等于自己为别人而活了。”身边没有宽容接纳自己的人,都是攻击自己的,说自己闲话、风凉话的人,牛爱国堵着这口气,把命都活给别人看了。
百慧病重,一家人给孩子转院到了城里,安顿好孩子买饭的时候却谁成想遇见了庞丽娜和蒋九。
牛爱国借着买水果偷了水果摊上的刀,正要上前杀人,却接到女儿的电话催着要吃饭,又说着去看海的事情,还说自己病得真值。
感动不已的牛爱国最终放弃了杀人的念头,庞丽娜和蒋九看到牛爱国惊吓着要跑,庞丽娜却忍不住来给牛爱国一个交代。挺着大肚子的庞丽娜说:本想给女儿织完毛衣,再给牛爱国织一件,谁知来不及了。
说完便要走,牛爱国叫住她说,同意了离婚,又说自己最近明白一个道理,“日子是过以后不是过以前,咱都让憋着心了。”
流着泪的庞丽娜说,这是她认识牛爱国以来,牛爱国说的最好的一句话。
说到底,庞丽娜是因为对牛爱国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才将目光转向了能够令她开心的蒋九,而牛爱国是源于庞丽娜一次又一次的背叛,才决定拿起刀。
牛爱国是经历婚姻中所有的欺骗和忍耐,但为了自己和女儿忍痛扛下来的底层小人物。因为妻子出轨愤怒到想杀人,表面风平浪静,内心波涛汹涌。
他迫切希望能在昔日的战友、姐姐牛爱香身上寻找生活继续的肯定与“出路”,但这些人无法感同身到他的“屈辱”,咸不咸,淡不淡地劝他:算了,忍了,只要离了,放手。
牛爱国的精神也是空虚孤独的,他对女儿最大的期望就是好好读书,工作的繁忙,使他疲于奔命,没有时间去经营感情。只希望女儿能够好好学习,获得上升渠道,他把自己未完成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女儿身上了,因而也忽视了女儿情感的成长。
离婚的人离不了,还有人却是想结婚。
结婚:姐姐牛爱香年轻时谈恋爱受到过伤害:早年为恋爱喝过药(见另外的实例:蒋九老婆赵欣婷也是面对情感的背叛,喝了药),牛爱香原话说:喝农药不可怕,可怕的是又被救回来了。
后来男人死了,直到快40岁才为了找一个能说话的人,和能说会道的厨师宋解放结婚,原本一见面就笑,婚后却又“说不着”了,俩人彻底没话说。
懂你的人何须解释;不懂你的人,何必浪费口舌去解释。
事情发生前的一句话是两个人一起面对事情的桥梁,事情发生后的一句话是两个人之间的一座山,尽管去用一万句话去弥补,去挖掘,但却让双方都筋疲力尽。
对庞丽娜来说顶一万句的是牛爱国的饶恕,对牛爱国来说顶一万句的是女儿百慧的瞬间成长,懂事得让人心疼。
电影里还有一段对话,特别有意思。
宋解放和牛爱国的女儿百慧看书上的世界各地,百慧问:“大姑父,欧洲是什么样的?”
宋解放的回答是:“楼高些,人多些。”
百慧又问:“北京是什么样的?”
宋解放回答说:“就那样,人多些,楼高些。”
百慧问的一切答案,在宋解放的回答中都是:“人多些,楼高些。”
当问到纽约的时候,宋解放回答说:“那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天天吵架。”
宋解放把全世界都看做成一个村子,当作彼此都认识的中国乡土,在他的意识里外边的世界再好,也不如家里好。外边都是人多些,楼高些,看不出什么特别,潜意识里把全世界都看成一个村子,纽约联合国里的人也都是住在一个村子里的熟人社会,人们彼此都是认识的,彼此就像街坊邻里,结果还天天吵架,乡土中国的人,很嫌弃外面的世界,天天吵架这放到村里成何体统,宋解放是没有可以理解世界的现代意识,有的只有乡土中国的古道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