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摘抄

陈雪梅——那年海棠正芳菲

作者:陈雪梅   发表于:
浏览:218次    字数:2426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56篇,  月稿:0

  海棠灿若明霞,在三月。含苞时仿佛胭脂点点,及既坼蕾,花开之时,更是娇艳欲滴,白里透红,粉黛清妍,香甚清冽。近观时赏心悦目,芬芳可人。我极喜欢苏轼在被贬黄州时夜赏海棠花开写下的一首古诗:“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故烧高烛照红妆”,是全诗的点睛之笔,读来令人拍案叫绝。当月华再也照不到海棠的芳容时,诗人顿生满心怜意:海棠如此芳华灿烂,怎忍心让她独自栖身于昏昧幽暗之中呢?因此,诗人燃着高高的蜡烛,不肯错过欣赏这海棠盛开的美景。爱花惜花之心跃然纸上,也彰显了苏轼即使身处逆境,依然热爱生活、自得其乐、积极向上、乐观豁达的心态。

  在我的记忆里,也有一棵老海棠树,它和太外婆及老屋篱笆院墙里另一棵柚子树连在一起,好像他们从来就在一起,不能分开。

  太外婆是母亲的奶奶。听外公说,太外婆来自广西某个古镇的大户人家,识文断字,女红精湛。当年,太外婆凤冠霞帔,满头银饰,用八抬大轿经水路、陆路走了近一个月,抬进了狮子头谭家门。那时候的婚姻是木心笔下的“从前的日色变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嫁进来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从此几乎没有回去过。母亲带上幼时的我们回娘家时,我们总见太外婆穿着自己染织的斜襟盘花布扣外衫,粗麻扎脚裤,迈着裹过的“三寸金莲”,颤颤巍巍欢喜地迎上来,满脸的褶皱开成了一朵花。我们都甜甜地称她“太外婆”。在众多孙辈中,她对母亲这个勤快懂事唯一的孙女很是喜欢和亲近,爱屋及乌,对我们这些曾外孙女也很宠爱。母亲五岁没了娘,那年月世道艰难,日子清苦,没娘的孩子更是苦上加苦。母亲从小打理家务及为人处世,都是太外婆言传身教。

  “扫屋扫四角,洗脸洗耳朵,我娭毑当年就是咯样告我咯,现在我也咯样告你们。”“擦桌子要用点力嘛,凳子脚也要抹,絮絮摸摸(慢慢腾腾)嘛做得好事情甲!”母亲把娭毑教导给她的做事方式传承又创新,用来教育我们。在母亲的心里,娭毑就是娘。

  春天时,老屋篱笆院墙爬满了嫩绿苍翠的藤蔓,海棠树满树繁花,摇落一地云霞般的花瓣。太外婆头发梳得油光发亮,一丝不苟盘卷成发髻,斜插着银簪子,小脚上穿着尖细尖细的千层底黑色布鞋,坐在花树下的纺纱车旁,右手摇着纺纱车,左手拿着雪白的棉卷条纺棉花。那摇动的木轮,旋转的锭子,发出嗡嗡、嘤嘤的声音,像演奏弦乐,像轻轻地唱歌。有公鸡母鸡在院墙外菜地里“咯咯咯”觅食,有小鸟在枝头欢快地飞来跳去,稍远处的田野里,婆婆纳、紫花地丁、三叶草、蛇莓等各色野花摇曳烂漫着。那样一个春天的场景,对幼年的我来说,美好宁静得就像一幅油画。

  旧时,乡里人吃、住、用大多自给自足,火柴、布匹称“洋火”“洋布”,价格不菲。衣服和被罩,一般都是自己种棉花,然后纺成棉线,再用庞大的木制织布机织成白土布(俗称“腰织布”),放入青靛、蓝靛煮染色后,晾干即可做衣、帐沿或被罩子。那种布料细密厚实,蓝、青、黑色为主,不易透气,却经久耐用。母亲出嫁时,太外婆就亲手做了这样的两床蓝印花土布被罩,蓝底白花,大葵花和野菊吐丝图组成的连续圆形图案。那被罩陪伴着我们长大,初中住校时,我还曾带到学校,温暖了无数个夜晚,后来,浆洗翻盖多年,不褪色不脱线,历久弥新。

  太外婆的纺纱车是用木料和竹条制成,车辘轳上常年缠着棉线。幼年时,我们觉得太外婆手里有魔法,常见她左手拿一根直径约1.5厘米左右的小竹竿,放在铺好的棉花上,右手握一块磨得很光的木板,像擀面似的来回擀几下,待棉花卷紧后,再将竹竿抽出来,一根纺纱用的棉花条就神奇地出现了。接着,太外婆不慌不忙手摇着纺纱车,伴着“呜呜呜”的旋律,左手三个手指动作协调地搓捻递送着棉卷条,快慢均匀,棉卷条里就绵绵不断抽出细细长长的棉线。纺花车上的纺锤圈数越缠绕越多,越缠绕越大,像个腰圆肥肚大胖梨。太外婆每取下一个纺锤,就要甩甩手,伸伸腰,释放胳膊疼、腰酸背痛的疲累感。

  长大后,我读到“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明星灼烁坐纺车,桀埘惊起鸡声哗”这样的句子,才知幼时看到太外婆如魔法般娴熟如行云流水的纺纱动作,是那般的枯燥乏味,需要十足的耐心与毅力,真正是“纺棉日子长又长,只有辛劳无欢畅”。

  夏天,海棠树枝繁叶茂,撑着巨伞,冠如华盖。太外婆戴着老花镜,坐在浓荫下,做千层底的布鞋。她一只手戴着顶针,一只手飞针走线,那双日夜劳作的双手,满是老茧,却又灵巧无比。太外婆做的布鞋,样式好看,针眼细密,鞋底厚实,拿到集市变卖,也能换得一个好价钱。那个一打开就有樟脑丸气息的木柜里,每一年都会被太外婆放进去一双新布鞋,一双一双垒在一起,不是外公的尺寸,也不是舅舅的尺寸。

  秋天,海棠树落叶纷纷,柚子树上挂满了金黄的柚子。太外婆拿着扫帚“哗啦”“哗啦”清扫着落叶,不时手搭在额头上,抬头向村口的大路望了又望。

  冬天,海棠树光秃秃的,风吹着枝条敲打着屋檐。太外婆在织布机上织麻帐子,梭子穿过来递过去,脚踩着踏板“咚咚咚”的声音孤寂地回荡在老屋的上空。有时,老人家就着煤油灯给待嫁的曾孙女做红嫁衣,红喜被上绣着鸳鸯和并蒂莲,栩栩如生。

  一年又一年,海棠花开了又落了,叶子青了又黄了。太外婆越来越老,背越来越驼,绣花时常穿不过线,常不记得我们这些曾外孙女的名字。只是,她更频繁地把木柜里满是樟脑丸味的布鞋一双一双拿出来晾晒,又一双一双仔细地收起来放好。她拄着拐,在海棠树下,长久地长久地凝望着村口的大路。

  太外婆走时,是春天。她安静地躺在床上,发髻上插着出嫁时的银簪子,床上枕边整齐地放着一双一双的布鞋。她面容安详,仪态端庄。窗外篱笆院里,一树海棠,开得正芳菲。

  外公说,太外婆的名字就叫:海棠。老海棠树是太外婆新婚的时候种下的。太外婆身怀六甲时,太外公被抓了壮丁。在海棠树旁,太外公不舍得放开太外婆的手,说:“一定要好好带大娃,等着我回来!”

  那时候的爱情啊,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一等啊,就是一辈子。

【审核人:凌木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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