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和尚不是和尚!
张和尚叫张志鹏,自幼失明,快四十了还没娶媳妇;因为穷,为了省点剃头钱常刮光头,再加上性格耿直不怕事,遇到问题不轻易低头,颇有点无法(发)无天的意思,所以就成了“张和尚”。
我与张和尚原本素不相识,接手盲协工作后才与他有了交集。那是10年前的一天上午,他给我打来电话:“你是盲协的主席吧?俺有个事觉着不公平,盲协管不管?”开口第一句话,我就对他产生了深刻印象。
我静下心来问他咋回事,张和尚气呼呼地说:“俺们村里评低保户,全村都知道俺家穷,俺又是个盲人,可凭什么村干部的七大姑八大姨能评上,俺却评不上!”
我听后暗自叹了一口气,问清他的住址和姓名后挂了电话,然后通过工作渠道了解情况。结果如他所言,他符合低保条件,但因为村里政策掌握不严格出了闪失,于是经过接洽协调帮他解决了低保待遇。
张和尚过两天再来电话,情绪大转变,笑着向我致谢。我和他多聊了一会儿,知道他父母年事已高,就靠家里几块薄田度日,他因为眼睛看不见,一直没有活干,生活很困难,三十多岁了也没成家。
我问他愿不愿意学中医按摩,这是当前盲人就业的主渠道,很多盲人靠这个过上了好日子。他听后很心动,问哪里有这样的好机会,如果有他一定去学。
我记下这件事,正好这年秋天市里有一期盲人按摩短训班,张和尚如愿以偿地参加了培训学习。培训期间,张和尚也和我通过电话,他说这个班很好,他在班上结识了很多朋友,唯一的问题就是他读书不多,学起来有点吃力。我鼓励他要克服困难,学好本领才能改变命运。他听后果然劲头很足,说通过学习知道了很多盲人创业成功的故事,他毕业后也要自己开店当老板。
一年以后,张和尚果然回到县城开店了,原来他短训班结业后,到外地打了半年工,对于按摩基础手法有了一定掌握。当老板的梦想经常让他热血沸腾睡不着觉,于是带着半年多打工攒下的工资,家里又东挪西借凑了万把块钱,在县城租了一间不大的门面挂牌营业了。
开业那天,我和当地几个盲人朋友赶去祝贺,张和尚的父母也在。两位老人看上去比张和尚还高兴,说自己的儿子终于走上社会了,只要店开起来,以后就可以慢慢找个媳妇成家立业,这样他们也放心了。大家说一定会的,张和尚听了就憨憨地笑。
为了支持张和尚创业,残联不但提供了一些创业扶持基金,盲协还给他送去了一套盲用读屏软件,张和尚用这钱添置了一台计算机,安装了互联网。学会计算机操作后,听着读屏软件报读的各类信息,张和尚很兴奋,他说这回开了眼界了,一下子也成了信息时代的新盲人,能方便地从网上学知识,对开店更有帮助了。
尽管张和尚的老板梦很美好,可创业的路不会一帆风顺,他的店开了近两年,可生意并不好,有时一天也来不了一个客人。我和残联分管领导去了解情况,遇到他在闷头抽烟,刚开店时的兴奋劲儿全然没有踪影。
我们和他分析生意不顺的原因,他叹口气说,开店的想法有点简单了,自己知识基础差,短训班学得也有限,实习时看别人开店很红火,可自己毕竟理论手法还不专业,加上无人帮忙打理,店里环境卫生和服务接待都跟不上。
见他对问题分析得很到位,我和残联领导就鼓励他,创业没有一开始就成功的道理,可以边学边干,只要坚持就有改变。没想到张和尚把手里的烟头一扔说:“俺想过了,要想干事就得豁上,前些天俺在网上听到一个信息,河南郑州盲人按摩中专招收新学员,政府出钱,学两年能拿到专科学历,俺准备去再学两年!”
我吃了一惊:“你现在都30多岁了,再去学两年,不怕耽搁许多事吗?”
张和尚认真地说:“按摩这个活没有真本事不成,俺岁数虽然不小,可还有机会,国家有帮扶盲人的好政策,俺自己要是不下决心,那谁也帮不起来,两年时间俺豁得起!”
听了他的话,我在深受触动的同时,对张和尚不由产生了几分敬意。
张和尚说到做到,没多久就忍痛关掉店面去河南求学了。据说他是当年班里年龄最大的学员,为了弥补专业基础,他学习很用功,更令我意外的是,他还学会了用法律武器帮助别人。
事情的缘由是这样的,张和尚学会计算机后,在网上结识了不少天南海北的盲人朋友,其中有个叫小颖的盲人姑娘,在某地一位健全人老板开的按摩店打工,这个老板借盲人店员逃避税收不说,还克扣她的工钱,想不干了都走不了。
张和尚一听怒从心头起,他安慰姑娘不要害怕,说一定帮她讨个公道。张和尚考虑之后,不但帮小颖联系了律师,还帮小颖远程拨打了12345热线进行投诉。别说还真管用,那位老板乖乖地认错,补发了克扣的工钱,让小颖顺利离开了这个地方。张和尚侠义助人的事一时成了美谈。
再过两年,张和尚顺利拿到中医针灸专科学历证书,不过这次他没再急着开店当老板,而是决定多打两年工,一是让手法技能在实践中磨炼,另一个想法就是要多学习别人开店的成功经验。果然有了专科学历的他大不一样,各地的大店争相聘请他,出的薪资待遇不是一般的好。每次通电话,我都能感到张和尚的变化。他说话变得成熟稳重,而且一口浓重的方言逐渐有了普通话的味道,聊起按摩行业的事来也是井井有条,这让我有了士别三日果然不同的感觉。
2020年,久未联系的张和尚突然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他要结婚了,邀请我参加他的婚礼。我开心之余,和几位盲人朋友欣然前往。
在县城一家星级酒店,我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张和尚。一身笔挺的新郎西装,一副墨镜,原本粗糙的乡村汉子,居然扮出了几分影星气质。在他身边是一位身穿新娘礼服,亭亭玉立的美丽姑娘。面对众多宾客的祝贺,他们相偎而立,笑得幸福而甜蜜。我们握手时张和尚特别开心,我请他介绍一下自己的新娘子,他抓抓头笑着说:“她就是我在电话中说过的小颖。”我愕然后不由开心大笑。新娘子推了张和尚一下,羞红了脸庞。
婚宴席间,张和尚发表祝酒词,他挽着新娘子的手有些激动:“我是从农村出来的盲人,能有今天要感谢党和政府的好政策,感谢所有领导朋友的热情帮助。我一直有个当老板的梦,接下来我还要开自己的店,我一定要成为一个成功的老板,我们盲人不比别人差,我们一定能让自己的梦变成现实!”说完他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我们被他的豪情感染,不由地鼓起掌来。这时张和尚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很郑重地大声说:“兄弟们,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事差点忘了,我现在有老婆了,以后大家千万不要再叫我张和尚了,以后叫我真名好吧!”
他的话说完,大家似乎被施了魔法,几秒静默后,笑声突然爆发,有几个笑得差点钻到桌子底下去了。这笑声里充满了快乐,同时又有深深的祝福,祝福张和尚幸福美好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