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摘抄

胡静:重重叠叠的影子

作者:南故笙烟   发表于:
浏览:0次    字数:2299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童生   总稿:14篇,  月稿:14

  我斜在夜晚的沙发上,听着柴可夫斯基。窗外的路灯透进昏黄的光晕,罩着玻璃花瓶中的一丛富贵竹,枝叶的疏影掩映在墙上。它的情绪那般宁静温婉,镀着光晕,是时光中最柔和的慢板,涵盖所有。

  《浮生六记》中,沈复与友酒后夜归,月色颇佳,兰花的影子映上粉墙,别有幽致。友兴致大发,取素纸铺于墙,即就兰影。白天取出一看,虽不成画,但花叶疏落有致,自有月下之趣。沈复的妻子芸娘甚是喜欢。这个被林语堂称为“中国最可爱的女人”,是懂得那似与不似之间,别有一番情趣的。

  我似乎也懂一点。不仅喜欢花影,还喜欢月光下清风摇曳的婆娑树影,喜欢路灯投射出小猫蹑手蹑脚偷食儿的影子,喜欢小狗追着自己的影子扑腾闪跃,喜欢孩子们在大树下做游戏的影子,喜欢晨曦中父亲迎着光把孩子高高举起的侧影,喜欢黄昏中老人相携而行身后长长的背影。这些影子,是光对现实生活的抚触,只显轮廓而隐蔽了面目,柔化、消隐了人生之困顿。光与影的相互致意,便呈现出一种特别的美和韵致。

  幼时的一幅画面一直刻在心里:旧木桌上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奶奶守着油灯纺纱,如豆的火苗一耸一耸,把奶奶和车轱辘的影子投在墙上,车咕噜转啊转,奶奶的手臂摇啊摇,口中轻轻哼唱: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我叫外婆蚕宝宝,外婆骂我小赤佬,闭拢眼睛快困觉,醒仔转来吃糕糕......

  每天晚上,幼小的我都在纺车转动的影子和奶奶的吴侬软语中,进入甜甜的梦乡。

  或许从那时起,我就喜欢看灯光下家的影子,它们有桌子的影子,有花瓶的影子,有插在五斗柜上鸡毛掸子的影子,还有绰绰人影:母亲在灯下做手工,墙上一只巨大的胳臂在挥动,手中的针也大到如杵,那是一双会变魔术的手,变出无数的火柴盒、信封以及好看的衣服、舒适的鞋子;相比之下,父亲的影子就显得呆板枯燥,总架着眼镜,佝着腰伏在桌上,定住不动,唯有手中的笔轻轻抖动,抖出来的,永远是既不能吃也不能穿的稿件;我们姐妹仨对着墙做手影游戏,看墙上闪出狗、兔子、老鹰.......墙上的影子随着光的变幻而变幻,忽而胖,忽而瘦;忽而长,忽而短。对着变幻的影子,我们编着有趣的故事,也编织童年的梦。

  生活在水汽氤氲的江南,清晨看江上日出,看那喷薄而出的朝阳把江水染得赤红橙黄,成群的江鸥在光与影中掠过江水,胸臆间喷薄出一股豪情;黄昏时看湖,树、拱桥、楼房、漂泊的夕阳和燃烧的云彩,在湖中构成海市蜃楼,风一吹,湖面像一匹流光溢彩的织锦缎,又像正在燃烧的五彩琉璃;月夜看流淌的河流,月亮倒映在河中,流水裹着月光向前,河面像巨大的琴弦一样,清风轻轻拂过,发出悠扬的乐声。

  山没有水映衬,再巍峨峭拔也失了灵气。山峦倒映在水中,立刻润朗了。同样,树倒映在水中,更葱郁;花倒映在水中,更柔媚;桥倒映在水中,更和美。一切景物倒映在水中,便添了朦胧和灵动的美。

  最喜看渔火倒影在水中。十年前的秋日,我和夫君去皖口。江岸疏疏落落的几户人家,渔网围成的篱笆空隙里,透出一两朵黄花,在细雨中妩媚地摇曳着;一只小渔船泊在岸边,年老的夫妇收了网进了舱。炉火映照出两个朦胧的身影,袅袅炊烟从舱口飘出,画面温馨极了。忍不住冒昧上船,见船舱里一张长条桌上架着一口锅,雾气袅绕中,一股鲜香味溢满船舱。老夫妻热情邀我们吃点,我拉着夫君就坐下。稍顷,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牛奶般的汤汁,老妇再端上菱角菜和辣椒酱,我们就着月光和炉火,吃着、喝着、聊着......

  波心月,清辉发。老汉摇橹携我们去到江中。桨声欸乃,轻轻搅动着浓稠的月夜,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月亮碎了,老人口中琅琅:“那得共,春潮皖口扬舲渡。沉吟归路,算二顷湖田,一丝钓艇,肯付绿蓑雨......”

  明月悬于天空,一叶小舟飘于江水之上,我们都不说话。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恰当。水中波纹泛起,有粼粼的光,那是月的影子。

  今年冬天太漫长,全家人染上病毒,父亲在医院与病魔抗争了三十八天,终是离世。连日来,我坐在床上呆呆看着自己的影子,痛苦而沮丧,叹生命无常,怨自己无能。那日晨,雪后初晴,阳光透过窗玻璃,将窗格的影子投到墙上。

  想起五年前的冬天,我病了,整天生活在暗影中。父母陪我住在省城妹妹家。早晨起来,一看到晴天,父亲就对我说,太阳出来了,出去走走吧!

  父亲陪着我在小区转,阳光暖暖地照在后背。我不说话。父亲也不说话。阳光在我们身前投下两道长长的影子。我们默默地绕着小区转。突然,父亲停住,指着我身后的影子,意味深长地说,你看,走着走着,影子就被甩到后面了!我怔住了,半晌,馋起父亲,抬起头,迎着阳光向前走……

  如今,父亲已去,但父亲的话又在耳畔响起。我站起身,对家人说:“太阳出来了,出去走走吧!”

  出门,阳光劈面射来,似乎要把压了一冬的阴霾统统驱散。或许是畏惧“雪后寒”吧,公园里不见人影,一棵棵树的影子却清晰可见。白茫茫的雪地上,赤金色的霞光和蓝灰色的树影交相辉映,仿佛一张莫奈的印象画,勃发出一种令人震撼的生命力量。

  这时,一个蹒跚的身影推着轮椅,缓缓步入了画面。推轮椅的,背佝成一个大问号;坐轮椅的,头无力地耷拉着。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变形的轮子缓缓滚动,两人帽上的绒球缓缓颤动。是一对雪后散步的耄耋老人!我有些惊诧:这么冷的天,他们这状况还出来,得花多少气力才一起来到雪地?

  “老头子啊,六十年了,年年雪后都是这样啊!”佝偻的身影伸出手,轻轻拍两下;坐轮椅的,绒帽球调皮地蹦两下。

  雪后初晴,于他们有着什么特殊意义?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的是,他们盼了很久才盼来雪后天晴,然后努力享受初晴的阳光,享受人生的那份美好。望着这对身影,我的眼睛湿了。

  我知道,那是我心底的雪意在融化。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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