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特定背景的身影,劳苦的场景千万次重复,也是人们要逃避的艰辛,那是彼时农村比较经典的画面。怀念,咀嚼苦中的芬芳、无尽的温馨。
——香落君
那年夏夜
那年夏天,夜色朦胧,远处的山脊朦胧,屋后的竹林也朦胧。我们借助父亲在院坝里燃起一堆艾蒿的光亮,手捧母亲煮的豇豆稀饭,或蹲、或站在他们周围,专致地把头埋在各自的那只海碗里,全然不顾狗狗和猫猫们正在旁边望嘴。夜很静,喝饭的声音虽不规律,但很响,那风景,终是没有激起父亲就红烧南瓜下酒的兴趣。
月儿升起来了,挂在村口的树梢,呈弯弯的白。蝉们还没有歇息的意思,继续“知了”着热浪未消的大地。烘烤了一天的禾苗、杂草的腰伸直了,昂起头,拼命吮着夜里的养分。屋边的稻田里,时不时有雄蛙和雌蛙在对接“呱……呱呱”和“咕……咕咕”的暗号,随着水声的跳响,飘来丝丝凉风,凉风里仍有太阳的余温。
父亲习惯性地披上短衫,去田地的土埂上走了几个来回。此时,月光放大了父亲的身影,稻穗向身影鞠躬,苞谷在行注目礼,只有那些丝瓜、茄子、葫芦最调皮,躲在藤蔓里和影子捉迷藏。空气有些湿了,草们好像还没有把夜露喝足,但还是有几滴水被父亲的草鞋踩上了,水融进了泥,草鞋就润润的。父亲走,月亮也走。月亮走不过父亲,就给人间留了点碎银,去云层里歇息了。父亲无心和月亮比洒脱,径直回了屋,把短衫搭在檐下的竹杆上,竹杆便沾了些稻花和汗味混合的那种香。他朝着灶房方向,不知在给谁决断地吩咐:“田里的谷子还早呢,地里的苞谷可以掰了,明天给娃儿们蒸顿苞谷馍馍吃!”
夜已深,姐们还在扎鞋,正想月宫里的事,母亲轻摇蒲扇,似乎在凉风里睡着了。唯有我——刚好在作业本上画上了句号,所以,对父亲的苞谷馍馍一说是听清楚了的。
管她们的呢,收捡笔墨,熄灯上床。枕着蟋蟀们在墙角的“唧唧”私语,提前进入明天那顿微甜的梦境。
。苞谷馍馍
山里人的生活简单,地里产啥吃啥。农历的7月,稻谷刚扬花,粮食青黄不接,唯苞谷花了壳,瓜茄小菜疯长,随便去坡里走走,就可寻得食材下锅。
母亲提上撮箕,去菜园里掰了些嫩苞谷回屋,撕了壳,用手指甲抠下齿状的颗粒,那颗粒未苍老,水分足。她唤二姐打帮手,在小石磨上推拉,推拉出黏稠的浆,浆不溢,像现今小孩玩耍的起泡胶,可以拿捏出多种细软的型状来。
我摘了一把桐叶放在灶台上不走,静等邀功。母亲却说:“桐叶蒸后有涩味,最好用桑叶,桑叶是甜的,可以吃。”二姐正在案板上切嫩南瓜丝,并掺进少许食盐,我知道她是在制作苞谷馍馍的馅。
父亲进屋望了三次,终于可以烧灶了。母亲们包苞谷馍馍的动作娴熟,只见她们摊平一片井水洗过的桑叶在左手掌,右手执铁勺舀一小瓢苞谷浆摊匀,然后用竹筷拣一撮南瓜丝置于上,赓即两手并拢呈作揖状,轻用力对折桑叶,像硕大的水饺似船型的半成品苞谷馍馍即成。半成品们依次蹲在铁锅里的竹篾甄笆上,最后扣上木锅盖,旺火蒸20分钟,黄软的苞谷馍馍就熟了。
苞谷馍馍微甜,南瓜馅又散发出清香,很上口。那顿我吃了6个,还喝了一碗稀饭,肚儿就蒙鼓蒙鼓的了。上学的路上,双脚有力,周身是劲。
记得母亲还把苞谷馍馍拿到街上去卖过,5分钱一个。那时的5分钱,可以称3两多盐啊!
几十年过去了,我在老家看到家家户户还在种苞谷,收干苞谷少则几百斤,多则几千斤,但他们都是用于喂猪和喂鸡,蒸馍馍吃的人极少了,手推小石磨也不见了踪影。
好可惜哟,如果把那几千斤苞谷全部蒸成馍馍拿到街上去卖了,又该称多少盐呢?但不管咋说,倘若母亲健在的话,她一定会隔三差五给我蒸顿苞谷馍馍吃的。因为,只有她老人家知道——我生性就脚不停手不住,体力消耗快,且正吃长饭……
2022年8月6日于水墓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