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每次去槐树林采摘树叶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喜好单独行动，绝不和村里的其他村民们一起去林间摘树叶。村中像母亲这样单独行动的可不多见，甚至是绝无仅有。这让我纳闷不解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我渐渐长大了，也日渐明白了母亲为何单独行动的根源。
磨刀不误砍柴工。妈妈来到洋槐树林，从来不急着采摘洋槐树叶，总是领着我七拐八拐、东钻西钻，上看看、下瞧瞧，左找寻、右寻觅。功夫不负人。终于来到一片称心如意的地方。这里的洋槐树遮天蔽日、枝拥叶簇，如果用密不透风、丰不透雨来言表，绝非是夸海口、说大嘴、瞎吹牛。满树的洋槐树叶绿得可爱，绿得鲜亮，绿得惹人，绿得情不能抑。满目的绿叶在清晨强烈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扑鼻、浓郁、沁人的馨香。如若饱饱地吸上一口，定会开阔你的心扉，愉悦你的精神，每一缕空气都快活着你周身的细胞。一些带着露水的洋槐树叶则在阳光的辉映下闪亮着迷人的身姿，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刺得人眼睛隐隐作痛。但为了眼前这片姣好、明艳的绿，有谁还会在意?忘却已成必然。偶尔，阵阵微风袭来，绿叶不停地在枝头摇摆、跳跃，晃动着你的睛眸，撩拨着你的神情，感染着你的心灵，共鸣着你的心声。置身于此情此景，任由颗颗露水滑落，打湿衣裤，也是浑然不知。那蜻蜓，那蝴蝶，那蜜蜂，那草蜢，那麻雀，那杜鹃岂能错过这样的至美时刻，你追我赶，翩舞而至，尽情地享受这里的林间独好。它们都在以不同的方式表达爱的恋情。夏日清晨的忙碌在幽深的林间拉开了全新的帷幕。
第一次随母亲来到洋槐林，新鲜感占据了整个心灵。哪怕是一片湿滑的苔藓，也让我睁大好奇的双眼，蹲下身仔仔细细地瞅上一会。
采摘树叶开始了，只见母亲动作干净、利索，两只灵巧的手配合得天衣无缝，像是专门练习过采摘树叶似的。母亲用左手固定树枝，以右手采摘树叶。整套采摘动作一气呵成，毫无半点一波三折。一枚枚油光发亮的洋槐树叶在母亲的手掌心翻腾着娇小灵动的身躯，而后紧紧地抱成一团，似乎显得很慌乱，很惊恐，失去了往日惬意地悬在枝头上的从容与淡定。它们不知道将要赶赴何方，又将发挥出怎样不可估量的价值。母亲神情专注、心无旁骛地一把一把摘着洋槐叶，不大一会的工夫，篾篮就“吃饱”了。
母亲把满篾篮的树叶倒进一个用白布缝制的大口袋里。就这样一篮一篮倒进去，白布口袋的肚子也渐渐地鼓起来，像极吹了气似的。为了让白布口袋超常发挥它的作用，母亲会把装进去的洋槐树叶用双手使劲挤压，用力揣实。
由于洋槐树生的密，大白布口袋拿不进去，母亲只好把大白布口袋放在一个洋槐树生长分布比较疏空的地方。这个时候，我的作用来了：母亲吩咐我要寸步不离地守候在装进洋槐树叶的大口袋身边。主要目的有二：一是防止被他人顺手拿去(有极少部分道德败坏的村民会专挑一些缺少防备的人下手，尽做一些不劳而获的勾当);二是如果有护林人员过来了，去给她通风报信，好尽快转移。用村民们的话说，就是“打一枪(摘一片)，换个地方”。其实母亲的第二个目的是多余的。原因很简单：护林人员的二儿子是父亲的学生，他经常领着儿子到我家向父亲请教学习上的问题。一来二去，护林人与我父亲建立了非常密切的关系。记得当年我家盖厨房时缺少了几根桁条就是护林人帮着我家解决困难的。护林人退休了以后，经常到我们村子里打麻将，散局晚了就到我家随便吃点，然后接着打。久而久之，护林人也自然而然地成了我家的常客。
被母亲采摘过树叶的洋槐林的范围越来越大，眼前的光亮也变得似乎越来越明朗起来。起初，母亲的身影还在我的视线可控之类，可是没多久，母亲的身影就在我的视野中渐渐变得模糊，直至消失不见了。为了保证完成母亲交给我的任务，我干脆坐到了布袋上。那感觉绝对不亚于坐在柔软的沙发上一样舒服自在。惬意中不觉哼起了小曲。可是这种惬意没持续几分钟，就被极度恐惧的心里打断了。我忽然感觉屁股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我站起身来查看了一下，未见异常。我又把白布口袋敞开查看，发现一枚树叶上爬着一个通体深黄的大虫子(家乡人称之为“豆丹虫”)。我从没见过如此“怪物”，浑身的凉汗随着猛得一个激灵冒出。我哪里还敢继续坐到口袋上。随后的恐惧心理接二连三地在心底涌出：要是护林人领着他家那条黑白相间的大狗(这条够异常凶猛，见到生人就往身上扑，咬人不迟疑。村中被它咬伤的人为数不少)来了怎么办?要是突然间闯入了一头野猪怎么办?要是有一群马蜂朝我肆无忌惮地飞过来怎么办?要是有一条毒蛇疾若闪电般地朝我游过来怎么办?要是母亲走远，丢下了我怎么办?心底的一个又一个疑问让我再也无法淡定、冷静下来。我想喊母亲，可是刚一张嘴，突然意识到，若是喊母亲，把护林人引来了怎么办?这让我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我想丢下布袋去找母亲，可是我又一想：万一母亲没找到，再把布袋丢了怎么办?。想到这里，我还是老老实实地站在口袋身边吧。要人在，袋在;即使人丢了，布袋也不能丢。心中在暗暗地坚定着决心。
摘树叶的时候，往往会面临着诸多风险和挑战，甚至是伤痕累累。风险指的是：护林人会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你的身后，毫不客气地毁坏你的劳动工具，没收你的劳动成果，甚至受到当地派出所的行政处罚(这里是针对其他村民们说的)。挑战指的是：洋槐林的洋槐树叶，哪怕是同一棵树，也有可能会出现多人轮番采摘的局面。原因是：先采摘的村民发现一片枝繁叶茂后，为了摘到更多上等树叶，而忽略、放弃了一些下等树叶的采摘;后采摘的村民会把前面采摘的村民们留下的下等树叶当作上等树叶采下来。这里所说的上等树叶和下等树叶都是相对来说的，而不是绝对。洋槐树叶经过村民们翻来覆去的采摘，最后只能是变成光秃秃的一棵树(这里的光秃秃指的是洋槐树的下端伸手够得着的地方)。采摘洋槐树叶会变得越来越困难。因此，出门时，要带上一把镰刀或是一根带有铁钩的竹竿。带镰刀、竹竿的目的就是把树枝砍下来或是拉下来。村民们此举无疑会伤及洋槐树的成长，但村民们为了摘树叶，往往顾不上这些。贪念战胜了理智，占有超过了冷静，私心逾越了良心。伤痕累累指的是：摘树叶的时候，不注意会被活辣子(家乡人称之为“洋辣子”)、马蜂等伤害到或是被洋槐树刺伤手掌。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