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之母”是军队对身为兵头将尾角色的班长的特殊称谓和赞誉。我当兵之初的“军中之母”叫夏洪林。
半个世纪前的我,高中毕业参军入伍,有幸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解放军战士。所在的单位是一支曾经威震江南的新四军老部队。2007年,我脱下了那身穿着了35年的国防绿,转业至河南省直机关工作。如今已经退休赋闲。
35年军旅生涯之中,足迹遍布江南、中原及西南边陲,曾经结识、接触过从基层到机关、从部队到院校、从士兵到将军等无数战友。随着时间的推移,过去一些相处时间不长、交往不深的战友似乎已经逐渐淡出了我的记忆。但其中有一人却刀刻斧凿般地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之中。这就是我当兵之初的首任、也是我军旅生涯之中唯一的一任班长——夏洪林。
记得1972年12月上旬到达部队经过短暂的新兵训练后,次年初,我被分到某团的九连三班。当时的班长夏洪林便是我军旅生涯之中接触到的第一位最直接的领导者。在部队各级职务的序列中,班长不属于军官,但既然是一班之长,他同样又负有带兵、管兵的责任。
夏班长是1969年从江苏句容农村入伍的老兵。那个年代征兵,对应征者文化水平的要求不高,夏班长小学都没念完,在我的记忆中,他许多字还认不全。性格上夏班长也属内向型的,平时话不多,不苟言笑,成天挺严肃。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外表看似严厉的战友兄长,却有着一颗慈母般的爱兵情怀。自1973年初到连队当兵,至翌年9月我被调至团电影组当放映员而离开连队,屈指算来,我与夏班长相处了一年零九个月的时间。然而,就在这不到两年的时光里,我从夏班长身上读懂了“军中之母”这一称谓的真正涵义。
本文作者(左)2019年与老班长夏洪林在郑州合影。
上个世纪70年代初,毛泽东向全军发出了“野营拉练好”的号召,当兵第一年冬季,便赶上了全军部队开展长途野营拉练。我记得1973年底的那次拉练,持续时间长,往返距离远,一路行军,还要一路锤练部队“走、打、吃、住、藏”的能力,每天边走边训,体能消耗非常之大。作为一名步兵连的战士,我当时身上的背包装具、枪支弹药、米袋水壶等各种物品加在一起,少说也有四、五十斤,加之每天不少于七至八小时的行军时间。这对于一名刚刚走出校门、且当时全班年龄最小的我来说,体能消耗的强度几乎逼近甚至超出了我所能承受的极限。记得第一天行军走了不到半天,两只脚都打了血泡。晚上到达宿营点,夏班长让连部卫生员给我挑了血泡,为防止积液,卫生员还在每个血泡上分别穿上一根马尾。为减轻我第二天行军的负重,班长还特意叮嘱炊事班首先把我的米袋收了。次日行军途中,夏班长又时不时地把我的枪横在他的背包之上。见我走路仍然一瘸一拐,他关切地询问我,是否报告连首长,让我乘坐团后勤的收容车。但我还是还咬牙坚持走在了行军的队列之中。
那时野营拉练每到一地,晚上都借宿老百姓家。记得当年浙江农村老乡家三开间的民舍中间一间大都是堂屋,实际上就是客厅,我们基本都是在老乡家的客厅里打地铺。每当晚上安排铺位时,夏班长总是把自己的背包放在靠近门口的地方,而把我们新入伍的同志尽可能安排在里侧相对暖和一些的位置。
可以说,在当时的情况下,作为一名班长,他做了他所能做到的一切。正是得益于班长的关怀激励,同时也凭着自己的毅力和坚持,我经受住了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堪称是最为艰难困苦的考验。在历时近一个半月、往返千余公里的路程中,我始终没有掉队,与全班同志一道,完成了野营拉练任务。
野营拉练结束回到营区之后,连队除了正常军事训练之外,还担负了一项团里赋予的特殊任务,即为距营区外一公里多地、设在一个地名叫十里铺的一座代号为601的小火车站值勤站岗。小火车站看上去不起眼,但其却有过不凡的历史,上个世纪60年代初,毛泽东视察大江南北,曾经莅临过在这座车站。由此这座在全国交通图上压根就查不到的车站便充满了几分神秘的色彩。我想这或许就是上级安排兵力专门守护的原因。
地处荒郊野外的这座小火车站并无什么像样的建筑,只有一座不足20平米的小房子,这应该就是当初车站的站房。要不是小站房前简易站台下方两根伸向远方、但已锈迹斑斑且被荒草几乎淹没的铁轨,人们真不会想到这里曾经是一座车站。
与这座极不起眼的小站房相邻,有一占地约四、五十亩地的院落。该院落终日铁门紧锁,院墙高度近三米,且上方铁丝网密布。透过铁门的缝隙,可以看见院内有一体量颇具规模、类似宾馆样式的漂亮建筑。院内长期无人居住,荒草长的齐腰深。据曾经进入过这座建筑的一位领导透露,这座建筑的地下部分建有防空设施,一条长廊两侧分布着多个房间,地下入口的电动铁门就达40公分的厚度。我们当时说的是为小火车站站岗,实际上就是为这座神秘的院落站岗。后来我才得知,毛泽东当年到浙江视察,曾在这座院落中会见了驻地的党政领导。
为车站站岗的任务由全连建制班轮流担负,一般一个月轮换一次。记得在1973年的初春时节,我所在的三班担负了为小火车站站岗执勤的任务。入驻值勤点后,全班九名同志就住进了那间狭小的站房内,五张木制上下铺的双人床几乎占满了屋内的空间。条件虽然艰苦一点,但大家都以饱满的热情投入到了站岗值勤的任务之中。
这期间,我再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夏班长对我这个“新兵蛋子”的关心。当时部队规定,正副班长一般不安排站岗任务,主要职责是定时不定时的检查哨位上站岗人员履行职责的情况,即我们通常所说的查岗。记得当时连队还规定,不论是白班还是夜班岗,在一班岗两个小时的时间内,必须要绕着那座院落巡视三圈以上。这在白天倒也无所谓,但轮到站夜班岗时,胆小的还真有点不适应。尤其是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荒郊野地,独自一人围着那高墙转圈,内心真还有几分恐惧感。夏班长或许是看透了我的心思,每当轮到我的夜班岗时,他总会与我同步出现在哨位上,用他的话说,既履行了查岗的职责,又培养了我的胆量。记得一次雨夜恰巧轮到我站夜班岗,起床后我挎上枪、穿上雨衣蹑手蹑脚地出了门。一到哨位,就见夏班长已经先我到了哨位上。我刚要发问,他立即用食指放在嘴上“嘘”了一声,示意我不要大声说话,然后他轻轻地对我说:“雨夜站岗执勤,更需提高警惕,我利用查岗与你一道执行任务。”说完,他递给我一个外表还热乎的军用水壶,并说“雨夜气温低,感到冷就喝上两口热水暖暖身子”。就在那一刻,我心头涌上一股暖流,双眼不知是被雨水、还是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回想起当年夏班长关心爱护战士的点点滴滴,我内心至今依然感动不已。老班长以他的实际行动诠释了人民军队战友亲如兄弟的优良传统和红色基因。我庆幸在我兵之初的岁月里,遇到了这样一位有情义、有温度的“军中之母”。
1974年的9月,我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离开夏班长、离开亲爱的连队到团电影组当放映员。在调离连队第二年的春季,服役满六年的夏班长也退役了,记得在他即将返乡前的那一个晚上,我专门到连队送别老班长并与他倾心交谈至熄灯号响起,道别之时,彼此紧紧拥抱并相约期待今后的再次见面。之后的岁月里,我曾数次利用去江苏学习、开会、出差的机会,设法拐到句容与他见上一面,有时还兴致所致地小酌几杯。2019年10月,在几位热心战友的发起下,我曾经的老连队组织了一次郑州聚会,为此,我特地给老班长打了电话,邀他前来参加这一次难得的相聚,早已过了古稀之年的他,欣然应邀来到了郑州。当我在郑州东站接到他的那一刻,彼此之间欢愉的心情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转瞬之间,自己从军之初这些所经历的往事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但是无论时间如何流逝,岁月怎样变迁,当年身为“军中之母”的夏洪林班长所留给我的那份温暖与情谊,不会随着年华的流逝而消失。相反,这份穿越时光经年、历经岁月沉淀的情感还会像一杯醇绵的陈年佳酿,愈品愈浓,愈品愈香,愈品愈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