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暖阳，引诱我们几个小老头在家里怎么也待不住，三三两两来到小区健身园聚集。
我们聚集主要不是来健身，也就是在一起天南海北胡聊一通，说说笑笑打发着枯燥而乏味的时光。老张头，小李头从不参与聊天，他俩整天混在小老太太堆里，切磋什么广场舞艺;老赵头，二老头，三天两头去探讨什么书法字画;陆师傅，夏胖子，牌瘾极大，眼皮一睁，麻将扑克不打到天黑不收手;王老头，三大爷，孙子孙女还小，他俩要相帮着照看，固定时间要去幼儿园和学校接送，偶尔也能和我们聊上几句，往往聊的正起劲，他俩脑袋一拍“哎哟”一声，乐呵呵地转身小跑着走了。没有固定人选，只要不是单枪匹马，怎么也能聊得起来。
不过，随着日月递增，有人今天分手明天竟成永别，那也是时有发生的。这不半月前，唐老大不就走了吗?还有小个子老生姜，多风趣的老头!前一天，老哥几个还被他撩逗得开怀大笑，二天早上不声不响走了;还有老高，中风了，躺那儿，任怎么呼唤他也不搭理;还有……说起这些，老哥几个心里都不是滋味儿。
我还没赶到地点，远远就看见嘴皮冤家小脑袋早来了。记得昨天，我翻陈年老账，笑话他知青下放那阵子，偷了把麦苗当韭菜拿来炒鸡蛋，结果又酸又涩咽不下，糟蹋鸡蛋了不是?哈!笑死人!不过，他当时也回讽我小时候第一次吃香蕉，不知道剥皮，拿起来就咬一口。他挖苦说：“是不是你们北方人就这么吃法?”我被“臭”的脸发烧，使劲回忆他往年的糗事要报复，一时愣没想起来!
大老刘“自驾”电动轮椅来了，见小脑袋身穿新款羽绒服，连衣帽把小脑袋包成大粽子似的，就指着大粽子：“怎么?谁给买的新衣服?弟妹吗?”我蓄意挑衅：“还能有谁?老相好早跟他拜拜啦，还能指望谁?”大老刘感叹：“想当年，你跟老相好真叫好，买个菜还手拉手，叫人羡慕嫉妒啊恨呀。”我说：“后来物极必反了不是?乡下老妹冒不冬来了，棒打野鸳鸯两头散。小脑袋也就服服帖帖跟原配过活喽。就是人民币被‘币’死死的，就怕他又去勾人。”大老刘：“打那以后，我们可就再没见你穿过新衣服了吧?”我戏谑说：“那是，打扮漂亮了，凭他的油嘴滑舌，又会去钓‘鱼’的。我说小脑袋你老都老了，怎么还那么大劲头，我看你还是少吃点韭菜和壮阳草了吧?哈!”
大粽子抹下头罩，露出不难数得出几许毛发的小脑袋：“嘁!指望她买?做梦去吧!这羽绒服是我女儿给买的!看看，这款式，这色泽，这料质?学一句时髦的话来说，‘嗨皮了’啦!”他看大老刘也穿着羽绒服，就把脸转向我：“怎么样?降死你了吧!”说完，他故意弓腰低头撅屁股，背后的连衣帽准确地套住了小脑袋。他不无卖弄的举动，我看着刺眼;他的话也呛了我的肺泡!
他怎么知道我喜欢羽绒服?我想想，哦，几天前我好像随口说过。不过小脑袋当时不在场的呀?我说喜欢，那是近几年老了，身子骨火气日渐减弱，同样的温度，以前不以为然，现在我会感到冻手冻脚，再多加衣服，也跟没加一样，还是觉得冷。那次开玩笑，我试穿了大老刘的羽绒服，那感觉就是不一样，真的挺暖和，就随口问了价位。大老刘说了，我差点吓掉舌头：“这么贵呀?那，我要让我女儿女婿给我买一件穿穿。”当时大老刘说：“你不能自己买呀，何必要女儿女婿破费?”我说：“每月就那么点养老金，虽然老伴过世我一人过活，真要拿出那么多钱来买，嘴缝起来不过日子啦?”大老刘说：“你少喝点酒、少抽点烟、多吃点素的，省一省就够啦!”我说：“那我还是丢不下酒和烟，更别说肉了，三顿没荤，我恨不得拿牛皮裤带熬一盆汤!”大老刘笑了：“那你就让你女儿他们买吧。他们没坑老，你小老头倒学会啃小啦!”其实，我也就嘴上一说，始终没和孩子们提及此事。
今天，面对小脑袋的挖苦，我要争口气!顾不得中午做饭，颠儿颠去了服装大商场，打算买件羽绒服，也说是女儿买的。几圈转下来，我的天啦!怎么也舍不得下手。档次低于小脑袋的，白送我也不要;中意的呢，太贵!下手比割肉还难受!我愧对酸麻的双腿：“老伙计，你吃累啦!”依依不舍地返回。
一整天都想着“羽绒服”的事儿，晚间睡眠倒梦见女儿真的给买了一件，女婿搞差了，也买了一件。我一下子穿上两件羽绒服，圆灯笼似的，故意在小脑袋面前晃悠，出尽了风头!笑醒来一看，哎呀!黄梁美梦!就这，我还下意识翻箱倒柜找了一通，幻想着能找出一件两件羽绒服来。白忙!
节气进入数九，室外零下好几度，我不好意思见小脑袋，憋在家里不出门。
晚饭后，女儿打来电话，说天气冷了，她在网上给我订购一件羽绒服，明天给送来。我高兴坏了，“不用明天，我马上来取!”
天不尽人意。羽绒服型号不对，我穿着松松垮垮，里面仿佛能塞床毛巾毯。女儿诧异：“老爸，我记得您就是这型号，现在怎么误差那么多?”我解释：“老啦，各方面都萎缩的啦。”我没怨怪女儿，心里感激还来不及呢，至少让我心理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女儿安慰：“爸，没事。我马上联系更换，就是要耽误几天您才能穿啦。”我说：“没事没事。就是不穿也没什么。”
再见小脑袋的时候，我炫耀地把女儿买羽绒服的事一说，大老刘很是羡慕：“还是女儿好哇。我那儿子，半年也不打个电话来，就别说买什么东东啦。”小脑袋的小眼睛里充满狐疑：“真的假的?该不是见我穿羽绒服，你死要面子故意编排的吧?”我指天发誓：“要不等两天，我穿出来你看!”
一等等了一星期，我也没能穿出羽绒服来显摆——女儿因公出差，包裹送达办公室，同事代收了，却一直没能通知我。
我不知其中变故，以为女儿忙忘了。这本来倒也没什么，就是在小脑袋面前丢面子啦，谁让我提前吹出去了呀!老来郁闷易伤身，我血压升高头晕的厉害。
女婿送我去住院。第二天，女儿归来赶到病房，一见面就给我穿上羽绒服，嘿!很合身!可我老感到不真实，头昏昏的，怀疑又在梦中，连小脑袋他们来探视，我还疑惑地把羽绒服塞进被窝不敢外露。
小脑袋发现了，戏说我有轻度老年痴呆。我口头没反驳，心里却盘算如何报复他!反正老来要多动动脑子，据说有可能让可怕的阿尔茨海默症滚远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