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腊月出生的大舅母,是一名裁缝,大家都称她为罗师傅。在那个缺医少药的五十年代末期,“痨病”要了姥娘的命,那时候我母亲在读“高小”四年级。姥爷一个大男人独自带着一个小女儿过日子极为不便,12岁的妈妈便辍学,随我的大舅母——她的大嫂一起生活,也同时学起了裁缝。
如今93岁高龄的大舅母,耳聪目明,就喜欢我们去看望她,就喜欢我们陪她聊天,就喜欢美滋滋地给我们讲过去的故事。
这会儿我们又聊上了。她说,“东,你小时候就喜欢蹭在我们的缝纫机旁边,要么随你妈妈坐在她缝衣的长凳子上,要么站在我的缝纫机边上,直愣愣地看着我飞针走线,绞扣眼、钉纽扣。有时候,我的脚在缝纫机的踏板上一上一下地踩,你的一双小眼睛也随着一上一下地转。这个时候,我就对你说,东,你快快长大,也跟我们一起做裁缝,女孩子家学个裁缝手艺多好。手艺人吃四方,啥时候都饿不着,还不怕不被待见。”
我就这样听舅母慢条斯理地叙着话,抽空搭上一句,“是哦,要是当年我跟您们学了裁缝,说不定,我现在就是一个业界有名的服装设计师或者是某某服装公司的总经理呢!在服装公司的形象榜上,把您和妈妈的照片放在最前面,照片下面署上设计大师‘罗裁缝、刘裁缝’!我们两代人都实现了名利双收,财富自由!”说罢,我们四目相视,“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舅母又接着说,“我和你妈妈的衣服总是做不完,当时‘五星公社’1500多户,6000多人,还有紧邻的‘大化坪’‘前进’两个公社的人,四乡八里的都来请我们做衣服。”
我说:“那您姑嫂两个人名气可大了,该是远近一带的名裁缝吧?”
“可不是吗?东,你看呀,来的人一般带着自己买好的布料,你妈负责为来的人量好尺寸,肩宽、袖长、衣长、胸围、臀围等等一一记下。我负责画线和裁剪。然后我们再分开做。你妈那时候缝衣服可快了,一上午最多能缝出来20多条大腰裤子,远近没有人能超过她。我最擅长裁剪,一剪子下去,一点毛边都没有,真是笔直,袖口、领口等连接处那个虚线的弧度特别的顺溜。我们做出来的男装,平整有线条,男人穿出来帅气。女装设计精美好看,女人穿出来都俏格格的。”我由衷地向舅母竖起了大拇指。舅母说罢,我们又四目相视,“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如今我和你妈都老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咯。我们的手工手艺,被市场经济、科技进步、技术革新淘汰了。应了一句古话,裁缝丢了剪子、放牛子丢了牛绳子!”我赶紧接过舅母的话:“舅母那才不是呢!您看您每天一大早和阿姨们在‘文庙’广场跳健身操,一年四季管护着广场的花呀、树呀,与上学路上的孩子、家长、老师们搭搭话,与环卫工人们拉拉家常。您们这群穿戴艳丽的动感的‘80后’‘90后’,与古朴安静的‘文庙’相交相融,还真是一幅霍山老县城既显古色又充满生机的绝美风景画呢!”
舅母立马睁大了眼睛,开心地笑道:“东,照你这么说我可是‘裁缝找到了剪子’,我们的晨练,还练出了风景?东,你还别说啊,‘文庙’的故事,我真能讲个究竟呢!我来讲给你听听——我们霍山的文庙是华东地区保存最完好的明清古建筑群之一,端庄宏伟,像宫殿一样,是我们安徽省级重点保护单位。古时候,孩子们都在这里读书……”
“舅母真了不起,您今天绘声绘色地给我讲了一节霍山文化史!下次‘文庙’来了游客,您还能当个地导!谁说罗裁缝丢了剪子,罗裁缝是找到了‘新剪子’。还能成为网红导游呢!”说罢,我又向大舅母由衷地竖起了大拇指。当我们四目再次相视,情不自禁又“呵呵呵”笑了起来。
看着舅母一脸的兴奋,我突然想探探她上个月去长沙可游出新故事来,便问“舅母,您这次长沙之行,可有见闻?”听我这一问,舅母笑容更是灿烂,兴高采烈地将凳子向我挪过来,左手搭到我的胳膊上,扬起右手,说道:“东,你别说,这次我可把岳麓书院的两个小年轻给制服了!那天下午三点,我们到了书院门口,买了票,见游客稀稀拉拉,便直奔进口。可执勤的两位小年轻,硬要我们像旅游旺季一样,沿着那折来折去的隔离线路走到进口。我心中嘀咕着,又不是疫情期间,又不是游客多,你们让年轻人按排队通道进书院是对的。我这高龄老人,也让我绕来绕去,多走些路干啥呢?”
我急着问:“那门卫可直接让您进去了呢?”
舅母收回来的右手又扬了起来,接着说:“东,我跟他们讲,他们不让我进去。我琢磨着,硬磨,不是办法。得想个法子直接进去,于是我灵机一动,有了,大脑中闪出一个长沙张太守的典故。我立马招呼起俩小伙,说道,我来给你们讲个故事,早在东汉末年,你们长沙有位名医叫张仲景,他父亲是长沙太守。这位张太守,八十多岁才生下张仲景。太守生娃时,因年龄太大,城里的人都在或明或暗地笑话他。太守很是生气,就写了‘八十老翁得一娃’的一首诗,说服众人。现在我们来做个交换‘要是你们能背出这首诗,我就走这个排队的长通道。要是你们背不出来,我背出来了,你们就让我从这直接进去!’小伙子听我这一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傻眼了,只好连连点头拉我进到大门里,还端来椅子让我坐下。我说,小伙子,言而有信,我来背给你们听——‘八十老翁得一娃,笑坏长沙百万家。此娃若是老夫子,久后还要坐长沙。娃娃不是张门后,要把长沙人笑煞。’果然,十九年后,张仲景金榜题名,不仅当了长沙太守,还是一代名医。小伙子,长沙是有这个典故吧!”
听着听着,我不觉再一次由衷地向大舅母竖起了大拇指。舅母把搭在我胳膊上的手用力拉了一下,笑着说:“东,那俩小伙子跟你一样,一边双双竖起了大拇指,一边指引我去书院的方向!”
“舅母,您一天到晚神采奕奕,出口成章,有讲不完的故事,看来那句‘腹有诗书气自华’,就是专门写给您的吧?”
见我这么说。舅母又拉了一下我的手,说道:“东,长江后浪推前浪,趁我这个前浪还在,常来,我给你讲妙玉请贾母吃六安茶的故事,给你背毛泽东诗词,再给你讲我们老家千笠寺的由来……”
我又情不自禁地竖起大拇指,说道:“我的舅母,您肚子里到底有多少故事?您的故事从哪里来的?”
“东,这个国泰民安的美好新时代,我这个罗裁缝找到了新剪子,还是‘夕阳红’牌呢!”舅母朗声回答道。
我们又四目相视,“呵呵呵”大笑起来。
哦,真好,裁缝又找到了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