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子大多数对花卉是不敏感的，许多花不认识，直到我参加工作前，还是分不清桃花、杏花和海棠花，上学学的那点植物学知识都基本是用来拌饭吃了。对花的真正认知还是到企业机关上班后才开始的。
九十年代上海的国企办公条件虽简陋，但每个办公室窗明几净，或多或少都会摆放些花卉。我学种的第一种花是吊兰，第二种便是竹节海棠。吊兰比较简单，插在土里就能活，竹节海棠可就有些技术含量了。
教我种花的是公司人事科里的头牌一一“刘美人”。找她教也是受人指点。她是真爱花，在公共办公区专辟出一角用来养花，养得最多的就是海棠。因她的先生是集团高管，他的科长常年对她都是笑容满面，一脸褶子都贴她身上了。更神奇的是，他能一边怒吼着别人，一边与她递着小话。上班时间我找她学种花按理是要挨批评的，可一整层偌大一个办公区无一人吱声，她心安理得地教，我心安理得地学。
人事科的龙老师是专门负责给她浇花的，每天到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浇花，有时来晚了没浇好还要挨骂，她俩就像丫鬟和小姐。“刘美人”在机关属顶层人物，除了公司领导谁也不放在眼里，与人谈话都是扬着下颌，眉眼微垂藐视群芳。她喜着红花旗袍，除了去工地义务劳动，上班基本不穿工作服，也没人敢说她。大波浪的长发在脑后挽一个髻，活脱一个从民国走出来的女人。
指点我的人告诉我，种吊兰是与办公室众生一致的态度，而学种海棠却是“拜山门”的敲门砖。“刘美人”教了我自然要投桃报李，第二日我给她送了一盆仙客来，一下击中了她，逢人便说这是“小鱼儿”送我的，于是我在机关便有了绰号“小鱼儿”，各科室也开始走动起来，脚根也由此站住了。
不知因为是“美人”阿姨教种的海棠，怕种不好被她的“毒舌”伤到，还是真对种花感了兴趣，对这竹节海棠犹为上心。我发现机关各科室除了个别领导和教高外，几乎都种了竹节海棠，总觉得这不是巧合，更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呼应。
我用干净的酱菜瓶子将竹节海棠的根泡出来后，找了花盆种上，等它抽枝出芽便开始上肥翻土，因它喜阳便放到朝阳一面的会议室。我一丝不苟地忙，大家司空见惯的平淡，时不时冒出一位老阿姨夸我一句“小伙子不错，真勤快。”唉，无语啊，我的业务业绩还赶不上一盆花。说来可笑，一年不到我便学会了水种法、扦插法、嫁接法，剪枝换盆更是娴熟，我办公室的也是琳琅满目品种繁杂，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个花匠。花是养成了，成就感却荡然无存，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中，发现没有养花的调剂，生活更加枯燥乏味，海棠从一盆变成了三盆，红茎绿叶，叶面散着白色圆点，不看花只观叶也是极美，花是一串串的红色有些象柴藤，点缀在枝叶间确实很有看头，只是看多了也就索然寡味。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在父母家的小区里我又远远地看到“刘美人”一人穿着身旧旗袍走在路上，母亲告诉我她先生已故十年了，她无儿无女，与人不来往或说是没有人愿意理她。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仿佛又看到了那株缤纷的竹节海棠，只是在阳光下透出了一片寥落与凄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