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是世上事,不如意者常八九。几年前儿子结婚,次年我退休,本想退体后就带孙子含饴弄孙的,可是一年又一年总不见媳妇身怀六甲。今年总算盼来了个大胖孙子,可是老婆患病了,我得护理照顾,所以我们去不了远在三百多公里外的边陲小城儿子家,帮着料理坐月子的媳妇,亲亲可爱的宝宝。儿子媳妇惋惜我们未能前往照料,但三天两头就手机发来宝宝的照片,给我们欣喜。
现在我夫妻住在乡下老家,和九旬母亲生活,在母亲面前,我是个老孩子,若在孙子面前,我又是个老爷爷了。听儿子说要给宝宝办满月,外婆按壮族习俗要带来印有壮锦图腾的背带,我不禁就翻箱倒柜,寻找几十年前婆婆织成的背带,找不到就问母亲,她说早捐赠给村里了,还有我结婚时婆婆用棉麻织成的蚊帐以及一些老农具,我只能表示惋惜。
我知道,我这有几百年历史的古村因保存完好,列入省级古村落保护名录,常有游人网友进来访古探幽。于是几年前村长和村里老人商量后决定向各家各户征集尚存的老农具老家什等,做个老家什展示馆。于是父母亲积极响应,就把我柜子里的背带、蚊帐、几件老农具等捐献出了,当然村里也从集体公积金里拿出些钱予以补偿的。
我记得,小时候家里有台木制积布机,奶奶会操作外,村里一些老人家会操作的也都拿棉纱来织成布匹、制作蚊帐背带之类。奶奶早就为我用棉纱织好了一床蚊帐,我结婚后倒也用一段时间,但因为它太厚重不好洗,又因为有了轻便的尼龙蚊帐,那床棉纱蚊帐我们洗净晒干后就不再用过。至于那条背带,我儿子还在娘胎时奶奶就开始一针一线织了,只是织到一半奶奶就病倒了,已是八十多岁的老人家,我们叫她不再车衣织布了,可她总闲不住。这一病就是半年多,病好时又断断续续用瘦弱的身躯用棉纱缝制那张背带,待织好我儿子也一岁多点大了,我们背他的背带是他外婆带来的,于是奶奶用心用情为我儿子织就的背带就放在老家我房间柜子底里,现在回想堪是愧对离世三十多年的奶奶。
背带,在广西,尤其是壮族地区,被称为“背上的摇篮”,是孩子的“护身物”。背带又仿佛是孩子脱离母体之后的第二条脐带,能让母子身心相连,记录的是人世间最美丽的风景——母爱与亲情。小小的一条背带,反映了一个古老民族的文化内涵,凝结了智慧与精神力量,记录和传承着民族感情与人间情爱。
背带在古代被誉为襁褓。《史记·卫青传》;“襁褓始于三代,而今尚有之。襁,幅八寸,长一丈二尺,以负小儿于背,褓,小儿被也,粤妇之保抱小儿辄用之。”由此可知,背带的样式已沿用数百年。背带工艺是壮族极具代表性的手工布艺,是件精美的艺术品。织女将各种趋吉避凶且具有吉祥如意寓意的花案装饰在背带上,祈求孩子能够健康成长,不受邪崇侵扰。这些以织、绣、染等工艺一针一线制成的背带,充满子嗣绵延、吉祥安康等与生命繁衍相关的文化符号,表达了母亲们对子女的爱护与期望。可以这样说,背带不只是一件精美的女红作品,同时也是弥足珍贵的母爱艺术品。
在广西壮族的一些村寨里,至今仍保留着这样一种习俗——送背带。即女儿在夫家初次生育儿女满月时,由娘家把精心制作的绣着花鸟虫鱼吉寿等图案的背带以及糯米甜酒等送到郎家去,以示庆贺。几乎所有的背带,都是由外婆传给女儿,再由女儿往下传;过去几乎所有的壮族儿女,从呱呱呱坠地,到长大成人,都经历了这床背带的抚育和呵护。
广西妇女的勤劳是众所周知的。过去,干农活重,生孩子多,生活贫困,家里就没有闲人,婆婆年老不下地,在家带孩子干家务,就用红背带把最小的孙子缠在背上,就喂鸡养牛种菜,即使串门或赶集也背着,孩子哭闹了才解下来把尿喂食。没有婆婆带孩子,年轻的母亲同样用红背带把孩子绑在背上,以腾出双手在地里忙碌,即使很累也没有怨言。此外,大孩子帮着父母照看幼儿,也时不时的叫大人帮着把幼儿用背带包着背在后背,好用功做功课或干些轻的家务。
对孩子来说,婆婆、母亲、姐姐的背就是他的第二张床,会随着她们身体的摇晃而左右摆动。睡着了的就流着口水做着甜蜜的梦,醒过来了就伸出小手,玩弄她们的发丝。背带给了孩子们第一份来自母亲背上的安全感,也在背带内跟随母亲的活动开始打量世界,在母亲坚实温暖的后背内一天天成长。背带是劳动妇女的必需品,是幼儿成长的摇篮,成了联结母亲与孩子的纽带。
颜色鲜艳,图案各异的壮锦背带,是壮族刺绣中的奇葩,蕴含着广西各族民众的文化内涵;体现壮族艺人的智慧,承载着劳动妇女无私的母爱,也成了曾经在背带内熟睡过的长大了的过来人温馨的情愫。
时过境迁,现在的年轻母亲很少背孩子了,村里或街上也少见妇女用传统背带绑幼儿在背上了,即使看见,也是用西式背带。西式背带轻便淡雅,没那么多图案,就像是挎包似的把孩子包在胸前,可以说是半挂着半背着,而背带内的孩子或者与大人面面相觑,困了就匍匐在大人的胸怀;又或者面向前面,表示父子心相印、母女情相依,背带的婴幼儿乖巧可爱,招人喜欢。不管是西式背带还是我广西壮锦背带,背带都是孩子成长的摇篮,是维系两代人的纽带。
尽管不少传统手工技艺已然远去,许多传统习俗被人们日渐淡忘,但总有一些根深蒂固的情感在默默延续,正如这背带,永远是母爱的载体,是幼儿最柔软、最牢靠的依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