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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安“一品斋”的前世今生

作者:闫小芸   发表于:
浏览:32次    字数:5499  电脑原创
级别: 文学童生   总稿:5篇,  月稿:0

  文房四宝,笔居其首。安徽六安是历史古城,文化之乡,清朝同(治)光(绪)年间,这里兴起了毛笔制造业,尔后一百多年,“一品斋”毛笔曾饮誉四海,走俏天下。然而,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一品斋”在经历了短暂的空前辉煌后却遽然衰落,一蹶不振;2001年元月,终因资不抵债被当地银行收购。如今,蜚声中外的“一品斋”匿迹市场已有多年了,百年老字号就这么倏然而逝了?时至今日,原“一品斋”的老职工和对“一品斋”情有独钟的文化界人士在怀旧之余,不禁生发几分伤感、几分惋惜、几分希冀……人们在心底呼唤:“一品斋”,那个我们曾经熟悉的皖西非遗,还能再“死”而复生吗?

  (一)

  六安一品斋毛笔,始创于清朝道光年间,曾获南洋工艺品博览会金、银质奖章,与徽墨、歙砚、宣纸并称安徽文房四宝,一百多年以来以其独特的工艺和绝佳的品质驰誉华夏,蜚声海外,深得国内外书画界人士的推崇和喜爱。

  早在清同治三年,宁国府宣城扎笔艺人梅一登(太平县籍)及其同伴们来六安开店从事制笔业。因当时安徽境内公认宣城的诸葛高、诸葛渐、诸葛元等制的诸葛笔谓之上品;诸葛氏而后,宣笔只算中等;而梅氏所制的六安笔自感不及诸葛笔和宣笔,故称“三品斋”。当时,三品斋所制之笔很受六安书法界人士的喜爱,时间不长,业务日益兴旺。随着销量的增加,势必要招收一些学徒工,这样就有数名六安青年进入三品斋当学徒。老师傅从这些人中挑选了三个聪明好学的青年夏均安、吴怀德、赵晓初,亲自传授工艺。当时,夏均安尽管年仅十五六岁,但他品性端正,尊重师傅,团结同事,加之他聪明颖悟,好学深思,得其师傅真传,时间不长,很快就深谙一些制笔的关键工艺,及至满师时已完全能独立制笔了。

  光绪元年(1875年),三品斋老师傅梅氏谢世,笔店同仁便各立门户,夏均安、吴怀德、赵晓初三人合议,创设了六安一品斋笔店。因夏均安技术最好,又得有师傅秘传,大家一致推其为一品斋笔店的店主,起号六安“一品斋”是因与诸葛笔、宣笔及三品斋相比虽自愧弗如,但在六安制笔业中算为上品。

  (二)

  一品斋毛笔初始名气有限,仅在当地自产自销,抑或偶在皖北一些县露脸。甲午战争以后,逐渐遐迩闻名。那时,英霍两县(六安州辖县)的考生到六安赶考,必定购买六安“一品斋”毛笔,一致称赞其质量优良,经久耐用。每年来大别山购茶的山东客商,也常顺便购买些六安“一品斋”毛笔,带回去贩卖。

  稍后,清代进士、山西督学使吕风岐致仕(退休)后定居六安。吕善书法,尤喜“一品斋”毛笔,他曾赋诗颂扬“一品斋”毛笔,诗中写道:“宦海十年休致闲,青山绿水结良缘。忘怀紫阁琼林筵,贪恋白沙玉液泉。一品羊毫与鲁墨,小斑石砚凝霜笺。泾川每忆文房宝,喜在六安可比宣。”由于吕氏的大力推崇,一时远近书画界人士皆用“一品斋”之笔,使其声誉不胫而走。

  光绪后期,吕风岐之女吕碧城游学欧美回国后,加入“南社”,这位才女诗人(柳亚子语)将“一品斋”毛笔介绍给同仁,经柳亚子先生等学界名人捧场,“一品斋”一时红火不已,渐入江、浙、沪、宁等地。

  据史料以及“一品斋”创始者后人夏从新记述,六安“一品斋”毛笔走“红”乃至声名鹊起还有一说。即源于一百多年前清朝末年在江宁(今南京)举办的一次科举会试。清朝科举制度,每三年举行一次会试。当时江南贡院是举办科举考试乡试场所,正是在这里,主考官在用毛笔批阅试卷中,让名不见经传的六安“一品斋”毛笔意外“出圈”、走红。

  光绪年间,有一次光绪皇帝派他的一个兄弟去江南贡院坐镇并担任主考官。这位主考官既是钦差,又是王爷,人称“九千岁”;试卷都是由他批改。时逢夏从新的曾祖父携带“一品斋”毛笔去金陵“闯牌子”。当时主考官批改试卷,笔筒里总是放着一打毛笔(12支)。一般情况下一支普通毛笔改了几份卷子,笔锋就会发岔、吐墨,主考官就会随手甩掉,另换一支。一天夜里,身为主考官的王爷正在聚精会神地改卷子,突然觉得好久没有换笔了,停下一看,这支毛笔竟改了十几份卷子,还运用自如。他看看笔杆上面刻着“一品斋毛笔店”六个字,便询问手下笔是从什么地方买来的,吩咐把卖笔的人找来。第二天夏氏曾祖父便受到这位王爷的接见。这位王爷说:“赐名六安‘一品斋’ 好叫人知道好笔产于六安州。”经此,六安“一品斋”毛笔声名大振。

  宣统元年(1909年),“一品斋”毛笔店产的“大卷紫毫”、“仿古京庄”两种毛笔在南洋工艺品赛会上被誉为一等工艺品。次年,清廷工商部分别为其颁发金质、银质奖章各一枚。彼时,风头正劲地“一品斋”毛笔,不仅为国內书画家们倾慕,还远销日本、东南亚等邻近国家和地区。

  (三)

  夏均安和他的一品斋毛笔店在发展过程中充满了坎坷和艰辛,其间还不断饱经天灾人祸的重创。其中三次大火灾让一品斋几近绝望。

  当时,一品斋毛笔店位于六安市城中东大街城隍庙东侧。1913年春,北洋军阀马联甲部队镇压到六安的白朗农民起义军,在城内纵火焚烧,一品斋毛笔店亦未能幸免,被烧得荡然无存。后经夏家亲友的帮助和笔店工人们的艰苦努力,第二年冬又盖起三间门面、七间工棚,重新开业。1919年,隔邻“怀信堂”药店失火,笔店又被延烧净尽,直至1921年,笔店又盖起工棚复业。1928年,土匪李老末攻入六安城,笔店再一次被焚烧,1931年再度复业。1938年,日本侵华战火蔓延我省,国民党省府迁至立煌县(今金寨县),六安一品斋笔店亦随之迁往麻埠镇。在日机轰炸、生存极其困难的条件下,一品斋毛笔却从未中断生产。为避战乱,六安一品斋笔店还曾在六安郊外马家庵度过短暂岁月。

  三次大火灾,一品斋已是日暮途穷,然而地方国民党反动政府仍把夏家和其笔店资产当作“大户”敲诈勒索,重税新捐,没完没了。其间夏均安时已年迈,不久便因疾病缠身而驾鹤西去,笔店生产经营全仗其长子夏荣庭苦苦支撑,使六安一品斋笔店得以生存下去。

  (四)

  随着1948年六安解放,一品斋笔店重见天日,脱离了苦难的深渊。解放初期,一品斋只有夏荣庭师徒10人;1956年合作化时期,在政府及有关部门重视下,在原笔店的基础上成立了一品斋毛笔社,招回原笔店的老工人和学徒工,全社27人,资金约3000元。1959年2月,招收了孙谋林等属子承父业的部分新工人,毛笔社逐步发展。1960年,夏荣庭病故,由周荣凯、黄厚端等主持笔店生产经营。“文革”开始后,一品斋店号被取消,招牌被摘去,改为“新文化用品社”,业务一落千丈,笔店几乎散伙。1972年又恢复一品斋字号,业务渐有起色。及至1975年一品斋从仓房拐迁至六安鼓楼老街时,固定资产7.5万元,全年产值16万元,年利税不到万元。70多名干部职工全部拥挤在简陋不堪的两幢平房里(后加盖成两层楼房),沿袭着依旧是小作坊式的生产方式和工艺。

  (五)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党和政府成立了规模较大的六安“一品斋”毛笔厂,一品斋毛笔也迎来了它的荣光时刻。作为从小学徒,到技术骨干,一步步成长为一品斋毛笔社主任,继而出任厂长、书记的知名老艺人周荣凯,信心满满欲带领员工重振“老字号”辉煌传奇。1978年国庆前夕,一批遴选的“一品斋”毛笔礼品漆盒送至北京参展;并于10月4日,将全国工艺品展览会上被选定的三支精品毛笔送达轻工部出国工艺品展览办公室,参加出国展出。10月9日,中新社播发了《六安一品斋毛笔不断创新》的电讯通稿。著名书画家赖少其亲自为其题写“一品斋”金字匾额。

  1979年,时任安徽省委第一书记万里同志亲临六安一品斋毛笔厂参观视察,让员工们备受鼓舞。翌年11月2日,已担任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国务院常务副总理的万里同志和夫人边涛同志视察在北京中国历史博物馆举办的安徽文房四宝展览时,特意问“六安一品斋的笔怎么样?”当听说一品斋复制出了仿唐鸡距笔,每支标价35元多,被日本人买走的汇报后,万里同志特地指示:“日本人很懂,价格还可以提高。我曾问一个日本人是否知道一品斋,日本人说不清楚,要搞好宣传,要恢复传统名牌。”

  1979年冬,国际无线电权威、著名物理学家任之恭携夫人陶葆柽(清华大学工学院院长陶葆楷之妹、化学家)来到六安一品斋毛笔厂参观,在车间听取周荣凱厂长的介绍后欣然提笔挥毫,连连赞叹,表示将向国际友人推介一品斋。

  彼时,政府要员、文化部、轻工部等领导频频造访,关心关注,一些知名人士乃至书画名家纷纷为之题词褒赞。这期间,毛笔生产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兴旺发达景象。据不完全统计,从1979年至1988年十年间,毛笔每年的出囗总值和内销始终呈强劲势头,从几万元到十几万元并逐年递增。产品远销到日本、泰国、新加坡、中国香港等地,还有从香港转囗到欧美的。1979年至1991年,狼毫笔“劲松毫颖”和羊毫笔“玉版金丹”先后多次荣获省优、部优称号。1988年,企业打破行业界限,在全省轻工行业内首办中型购物商厦,在保留毛笔生产传统工艺的基础上,扩大塑料制品生产和商业百货超市经营,其前店后厂(坊)、工商并举,尤其是新厂址位于六安市梅山路最繁华的四岔路口,堪比地标性建筑,格外惹眼,每天车水马龙,客商、参观者如云,不仅让路人赞叹,更叫同行惊羡。六安“一品斋”在当时可谓风光无限,红极一时。

  (六)

  然而,在一系列耀眼光环的背后,一品斋的没落乃至衰败就已经凸显出了种种症状;准确地说,从1988年建起商厦之日起,企业就开始背上了沉重的债务,旧厂房卖了不到10万元,而建商厦就贷了一百多万元款,哪里还有资金振兴笔业?这时,內忧外患更突出地摆在厂领导和员工面前。首先,大环境小气候的不适应。特别是外贸体制转轨,由包销到自主经营的嬗变让企业无所适从,加之内销的市场没有完全打开,各地的货款拖欠迟迟难以收回。其次,多品种发展拖垮了企业。起初,抓开发改造,用能人治厂、促毛笔上档次甚至工商并举的初衷并没有错,但摊子大、品种多、战线长、包袱重却是不争的事实。到1994年末,除商厦外,企业工业这块先后开发了牙刷、水瓶壳、撕裂膜等塑料系列产品,而毛笔的份额却愈来愈小,变得名不符实起来。这期间先后两任领导担任六安一品斋笔厂(后期更名为“六安一品斋工贸公司”)主要负责人:先是杨松山,由六安市塑料厂党支部书记仼上调至“一品斋”仼厂长、法人代表;后是许光宇,由“三星”百货大厦副总经理调到六安市一品斋工贸公司仼总经理、法人代表。尽管两仼领导踌躇满志,试图带领员工重振“老字号”辉煌的传奇,无奈“出师未捷”,造化弄人,空有一腔抱负。实际上,从最后一任领导(许光宇任职期间)于1995年发动280名职工联名签字从银行贷款150万元启动资金之日起,不少干部职工心里都明白,这是迫不得已也是最无奈的选择,“一品斋”迟早是要被这笔巨债压垮的。果然,当历史的巨轮驶向充满希望的21世纪之时,“一品斋”这个曾为皖西乃至安徽人民争光、走过漫长的一百多年历史的老字号由艰苦卓绝、逆境求生、风华正茂、誉满华夏及至步履蹒跚、气息奄奄,最终还是轰然倒下以致“寿终正寝”了。

  2001年元月17日,这是一个让“一品斋”老老少少都心碎的日子,因为从这天起,“一品斋”将在人们的视野里、现实中不复存在,被永远地抹去了。员工们在拿到有限的工龄养老补偿金,签署与单位解除劳动合同的协议时,都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久久不忍离去。那痛苦的泪水中依稀昭示着一种深深的眷恋和无限的希冀。

  (七)

  对“一品斋”的衰败和匿迹,社会各界尤其是不少书画爱好者倍感痛心,文化界人士也颇多惋惜。供职于《皖西日报》社的一位资深主任记者深情地告诉笔者,“作为传统老字号应守正创新,不宜偏离航道,追求做大做强。当初,如果只保留二三十人做毛笔,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只要在毛笔上肯下功夫,销路也还是有的。”七十年代初进厂一直从事毛笔制作的原“一品斋”生产骨干孙群始终对祖传绝技情有独钟。自下岗后,一度自筹资金,办起了家庭毛笔厂,所生产的一品斋毛笔在六安及周边地区尚有一定销路。她说,自己之所以这么做,实在是不忍心丢弃“一品斋”这个有口皆碑的牌子。她还多次表示,作为“一品斋”的弟子之一,只要人们有需求,她愿把这项既高雅又造福文人的善事好事一直做下去。

  旅居加拿大温哥华的侨胞刘钜勤先生是一位书法爱好者,一个偶然的机会,他曾尝试过六安一品斋毛笔,喜不自禁、赞不绝口。当他得知一品斋笔厂因资不抵债而倒闭,与笔者通信时字里行间皆是一片惋惜之声。

  (八)

  “一品斋”从兴盛到衰败,令人唏嘘,更给其他非遗老字号警示:创牌不易传承更难,老字号要想长盛不衰,既要有“乱云飞渡仍从容”的恒心和毅力,更要有“刮骨疗毒”的勇气和决心,调整思路,更新理念,增强危机意识,贴近市场需求。在新时代的市场环境下,唯有守正创新,不断形成综合竞争力,才能让老字号在新形势下永葆青春活力。

  令人稍感欣慰的是,2002年,一品斋原业务副厂长江澄洁女士,为挽救“一品斋”这块牌子,自费买材料,想办法,试图恢复制笔工艺并在政府和相关部门支持下,成立“皋城一品斋”毛笔展研中心,把一品斋毛笔制笔工艺进行重新梳理保存并制作样笔,在她的努力下,200余款样笔如愿制成。2017年11月5日,六安市金安区申报的一品斋毛笔制作技艺,被列入安徽省第五批非遗名录。日前,在“皋城一品斋”展研中心,身为安徽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一品斋”毛笔制作传承人,已逾七旬的江澄洁女士在与笔者交谈中表示,“一品斋”这块牌子凝聚了好几代人的心血,她希望把这一传统技艺延续下去,哪怕付出更多努力。

  非遗文化,薪火相传。皋城六安,历史悠久,文化底蕴厚重,列入国家、省市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正不断增多。笔者希望像一品斋这样已经列入和正在申请非遗项目的老字号,以及那些曾经关系到国计民生,百姓生活,凝聚着一代代劳动人民心血汗水和智慧的手工艺品,能够引起全社会更多的关注,得到有效的保护传承,让几代人的美好记忆,浓浓乡愁,永远留驻,永不磨灭。

  注:本文第五章节部分内容参考了郑金强《时光留影“一品斋”》一文(《皖西日报》2019年9月11日第5版)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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