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年16岁的我考入了蕲春县第二高级中学。几个月之后，那种刚入学校的新鲜劲就消失殆尽，面对枯燥乏味的功课，每天宿舍、教室、运动场三点一线的生活，我的心有些浮躁起来。那个时候我认识了艳。
那天上完三节课，第四节自习课，我趁老师不注意从教室后门溜了出来。我路过二楼的活动室，发现两个女孩在打乒乓球，很开心的样子，在中小学我可是打乒乓球高手啊!看着看着我的手就痒痒，于是我大着胆子征询她们意见，我也可以一起打吗?一个女孩说，你会吗?我噗嗤一笑说我们可以试一试啊!那天她们都被我扣得昏头转向，她们很羡慕我的球技，那次以后我们经常一起打球，她们的球技也大有长进。就这样我认识了艳，她很美丽，瀑布般的头发，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蛋，浅浅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很清纯可爱。她是二班的，我三班，我们同届。
也许我们有缘，也许是上天的安排。有一天晚自习，我完成了一篇习作眼睛有点懵，想换换脑子，于是我溜出教室，跑到运动场上去玩。却意外的发现艳也在那里，我就调侃地说：“呀，这是哪家的姑娘脸皮真厚，居然也逃课!”她嘿嘿一笑：“黑小子，你不是也一样吗，还好意思说别人。”我说：“好好，我们谁也别说谁。”我心里直嘀咕：“真会起绰号，‘黑小子’不雅啊”。但我并没怪她，自嘲农村人嘛，晒在身上的太阳毒辣些。就这样，我们打开话匣子，聊了起来。我们就像茫茫人海中遇到知己一样，说啥话题都滔滔不绝，兴致勃勃。
在那以后的日子里，常常一个小小的乒乓球我们玩得乐此不疲，还一起经常出去玩，在马路上，在小河边都留有我们的身影。
我不知道我心中那种心跳加快的感觉是如何产生的，我只知道我跟她在一起，心情特别
愉快，很多的烦恼也自然而去。
二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到了高三。
那天学校举行联欢会，我早早的来到大礼堂，跟学生会的几个干部一起布置会场。临开幕时，班主任交给我一部相机，并教我如何启动相机如何拍照，然后说这次联欢会的采稿任务交给我，相片贴专栏，出黑板报。老师知道我文科成绩出色，是这方面的好手，但以前从不给我相机拍照。我摸了摸手中沉甸甸的相机，看英文字母是一款日本品牌。末了，老师特意叮嘱，进口货，要爱惜使用，要用眼睛寻找美丽，拍出好看的相片。我使劲点头，受宠若惊的感觉。听同学讲，为了我们毕业班搞好这次活动，这相机是班主任请示教务处之后从照相馆租过来的。在当时，拍个照片是很奢侈的事，更别说玩相机了。我不敢怠慢，摇身一变变为一名小记者。我特意在最前排选好位子，选好角度，心想，胶卷宝贵，看到谁表演得好就拍谁，完结了再来评选。
几首歌曲过后，下面是舞蹈表演。突然我的眼睛一亮，领舞的女孩不是艳么?!她也没跟我说这事啊，我赶紧跑到前面举起相机摁下快门，一张，两张……毫不吝啬手中的胶片，我们离得近，艳也看到了我和我手中的相机。她的脸上飞出一朵红云，甜甜一笑，继而躲开我的眼睛专心地跳舞。只见她曼妙的身姿如仙女下凡，时而轻舒云手，时而抬腕低眉，时而旋风疾转，时而太空漫步，可谓是娇美处如粉色桃瓣，举止处有幽兰风姿。虽然我叫不出舞蹈的名字，但那优美的旋律梦幻般的舞步让我陶醉，让我由衷敬佩。
她们的表演获得雷鸣般的掌声。
这段灵魂之舞获得一等奖，也让我知道了艳除了爱逃课喜欢打乒乓球外还是一个舞蹈爱好者。相片洗出来后我偷偷给了她好几张，我自己至今还保留着一张她那天使之舞的相片，每每翻到相册都会看到她甜甜的笑和那曼妙的舞姿， 好看极了 。我相信她也会永远的珍藏着。
三
又是令我难忘的一个晚上。那天晚上，天已经黑了，我们在运动场上慢慢的跑步，远处教室的灯光映照着水泥跑道，只能看到路的轮廓。突然她尖叫一声：“蛇，蛇!”“哪里?哪里?”我寻声过去，看到一条黑色的蛇在慢慢地游走。我忙说：“不要惊动它，会咬人的，看我的。”那条蛇居然也停下来不走了，还把头竖起来，我连忙找来竹竿，拦腰把蛇一下子甩到围墙外面。看到我熟练的动作把蛇赶走，她惊魂未定地扑在我的怀里哭了起来。看她那胆小的一面，让我产生一种要保护她的感觉。当我轻轻地为她拭去眼泪，却发现她是那么的楚楚动人，如同天上下凡的仙女。她闭上眼睛，我忍不住抚摸她的脸，同时感到女孩急促的心跳如一股电流传遍我的全身，突然心里有了一种照顾她一生的想法。
从那以后，我们更加亲密起来。记得有一次，我得了重感冒，医生要求我住院治疗。虽然只是一个感冒，但是她还是很担心的，急得直掉眼泪。在医院里她跑上跑下忙了一个晚上，还去商店为我买来很多补品，让我几天都吃不完。在病房里每次吃饭，她都让我不要动，然后，她就用勺子舀出来放在嘴边吹一吹，试一试才放入我的口中。看着她温柔的眼光，一举一动关怀备至的样子，让我感到一种难言的辛福。
我恢复得很快，出院的那天，我秀秀肌肉说：“看，都是这几天你给我喂的，胖了吧!”她剜了我一眼，嗔怪道：“臭美吧你!要不是我们都离家远，没有亲人在身边，才懒得管你呢!”周围弥漫着快乐的空气。也许是这几天累了的缘故，我们坐在公园的长凳上，她趴在我怀里睡着了，睡得真香。我抚摸着她的头发，嗅着她的体香，久久不愿离去。
四
美好时光总是在不经意间流走。
那天艳邀我到外面走走。我不记得走了多远。我们一直沉默着，不高兴的表情包写在她脸上。她双手插在衣兜里，突然对我说：“高三我读不完了，我要出门打工!”“是你的决定?”良久，我异常惊讶地问道。“不要问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艳的回答让我意外，酸酸的，涩涩的。我心里清楚，一次次考试都考得不如意，自己肚子里多少货自己清楚，我推断她是因为学习吃力文化课跟不上而选择辍学。我们曾经互相鼓舞，想把学习成绩搞上去，哪怕是临时抱佛脚往前赶赶，考一个二三流大学，总比不读书没书读要强，可是再怎么努力，每次考试都不尽人意，离开仿佛是她当时的不二选择。
我劝她，无论如何要把高中读完。
她微微一笑，带着一丝苦涩。“想好了，很快就要走，我父母也支持我!”她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来跟我说这事。我顿时有种魂儿要被抽走的感觉，呆若木鸡地坐在地上。我懊恼自己的弱小，因为我改变不了她的决定。
她把运动服外衣脱下来丢给我，露出浅蓝色衬衣裹着的小蛮腰。她像一个快要解脱的孩子，舒展开灵动的双手，正儿八经的跳起一支舞，这宽宽的马路是舞台，而观众只有我一个。
她嘴上不停地喊道：“黑小子，好看吧?好看吧?”
“好看极了，你多跳一会儿吧!”我大声道。
喊着喊着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打转……
她班主任也找过她，希望她多读点书，发挥自己的长处，总有一所大学适合她。艳是哭着从办公室出来的，不舍啊，看到别的同学高高兴兴放假回家，收假来校，心有不甘啊。
后来才知道，艳家境贫寒，父亲身体单薄常年靠吃一种中药，母亲又突然生病，家里几乎断了来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读初中。艳是一个懂事孝顺的孩子，作为老大要做出牺牲，分担责任，又赶上九十年代外出打工潮，于是毅然决然去广东。听说了她的这些，我突然心情跟着沉重起来，愧疚自己对她眼下的境况和做出的决定一筹莫展。我天真地以为宁愿她永远叫着我“黑小子”，哪怕跟我发脾气，也不要分开。现实是我根本帮不上忙。
车开动了，艳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我心中的一片红叶飘走了。耳边想起班主任、年迈的父母苦口婆心的话：现在读书要紧，读书要紧，莫毁了自己的前程，正年少气盛莫入戏太深。我轻描淡写的告诉他们：考不好我复读!心中拧出一股劲，大不了，早闯江湖，早挣钱。
五
转眼进入高三提前冲刺阶段，各科老师每天都会指着黑板一侧悬挂着的高考倒计时牌，谈着各种励志故事，为大家加油鼓劲。可是任我如何努力，都是成效甚微。班主任常常在父母面前拿捏我：“这娃心都不知道用在哪里了，刚入学时马马虎虎，现在情况有点糟糕，怕是考不好了!”为此母亲几次气得粥饭不进，父亲也没少叹气。这种氛围逾到后来逾糟糕，仿佛空气中的火一点即着。
世事沧桑，各有千秋。那年初冬，家人决定让我体检去当兵。一验居然就验上了，并被分到了青岛海防部队。就这样我和艳各奔东西，因要适应当下环境，便断了来往。
当兵回来之后，小伙子嘛血气方刚，敢想敢做，我最先想到的就是去她家，这在以前打死我都不敢见她的父母，现在是时候了。临出门时，母亲喊住我:“你没听塆里的同学讲，那个女的早已经跟了人了，恐怕有了娃。”我怔在那里，久久的看着母亲。“我还是去一趟，你听别人说的不能当真。”我跟母亲说。
艳艳双亲坐堂屋中间，桌子上摆着刚刚炒好的黑瓜子、南瓜籽。瓜子散发着清香。她母亲说:“没好招待的，你坐一会，我去做饭，吃了饭再走。”转过身跟那男的——艳的父亲小声嘀咕：“当兵的都来了，你拿些钱去肉铺买点荤菜。”又像是刻意让我听到。艳父亲看了她一眼，脸上一抹笑容随即消失了。他没说什么，也没动身出去。过了一会，他起身从里屋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我说：“……你们曾经有过吧，艳艳把相片保存得很好。”我心里升腾起一股希望，往事随风，那是我当时让同学利用老师租来的相机给我们拍的合影，的确，保存得很好，没有一点瑕疵。随后，她父亲递给我一支卷烟，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艳的近况。渐渐地，沮丧的情绪涌上我的心头，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别人不待见你的那种眼神，一句“当兵的都来了”几乎让我眼泪掉下来，委屈与失望汹涌而至。后面我断断续续的听她母亲说艳在深圳，很少回娘家，却总能按时寄钱回来，供两弟弟读高中。说到女儿寄钱维持家里开支，他们两老眼里泛出光来。
我弱弱地问，叔，艳回来时有没有提起过我，他看了我一眼就闪开了目光，生硬的说：“没有。”我说：“那这相片?”
她妈妈过来说：“闺女过得很好，下半年带外孙回来过年!”
然后出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