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 城
汤碧峰
建国和林华是在春节期间两家走动中认识的,林华从支边去了大兴安岭后没回过家,这次回家探亲,自然要多走动一下亲戚朋友。建国在山区的一个小镇税务所工作,也是春节回家探亲,于是在一次饭局上碰面了。
建国他妈说:“林家和我们家是亲戚。”可建国没听说过有这么一门亲戚。他妈说:“你继爸以前叫林华她妈为姐。”建国问是表姐还是堂姐?他妈说:“都不是,只是叫叫的。”
这是 “干姐”,没任何血缘关系,怪不得建国以前不曾听说。建国他妈让建国叫林华她妈“阿伯”,“阿伯”是嘉兴本地话,就是姑妈。如果不是林华,建国压根不会把这门亲戚当回事,听上去够复杂的。
林华是典型的江南美女,一米六的个头,苗条身材,长发及腰,瓜子脸,脸上挂着文静的笑。建国一下子被她吸引住了,眼睛有点离不开那张花容月貌般的脸,总往那边飘。林华自然也是注意到来自建国那火热的眼光,以含情脉脉相迎。
既然是亲戚,用不着兜圈子找理由,饭局后心照不宣地成了朋友。林华的假期很长,一两个月都可以,建国也是探亲假,有半个月的假期。林华家住三青闸丝厂宿舍,建国家在中山西路,虽说有点距离,却并不妨害晚饭后约出来“压马路”。
林华到底是闯过码头的人,见识多,十分健谈,对家里的事也不隐瞒,喜欢讲给建国听。
“我并不是我爸妈亲生的。”林华对建国说:“我妈结婚后几年没孩子,以为不能生育,就从上海爸的哥那儿将我过继过来,我其实是他们的侄女,没想到几年后,我妈怀上了,生了弟弟,后来又生了妹妹和小弟。”
“我去大兴安岭支边,不是政策规定要去的,是我将户口薄从家里偷出来,自己去街道报的名。”林华说:“听说街道在动员支边报名,知识青年骑着马,跨着枪,戴着皮帽子,在森林中巡逻多神气,我瞒着家里去报了名。”
“我是‘新三届’,弟弟妹妹还小,完全可以不去,可是家里一间房,六个人,弟妹大了住哪儿?走廊成了烧饭间,再搭就没地方了。”看得出,林华也是为弟妹们考虑。
“我妈知道后哭得稀里哗啦,去街道要求更改,街道干部说你这是破坏上山下乡运动,她没办法了。”林华笑着说。
“去大兴安岭的知青,一批去了大庆油田,成了大庆石油工人,我也去了大庆。”林华给了建国大庆的通信地址,地名叫萨尔图,收信地址是某某号信箱。
建国和林华有一见钟情的感觉,认识后差不多每天都想在一起。不但晚上约出来“压马路”,白天也不是你来就是我往,两人走得那么近,两家爸妈怎么会没看出来?自然是明白的。
林家对建国非常热情,看得出对建国来找林华很是欢迎,不打扰他们单独在一起,可建国妈却有顾忌,提醒建国,林华有男朋友的。
“林华在大庆有个男朋友,她们家里知道,林华对家里讲过,那男朋友也是知青,天津的,她妈说很会做家务,什么都帮林华做,连结毛衣的活都是他做的。”建国他妈说。
“那怎么没听林华说起?”建国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
“估计是家里不太同意,要是在大庆结婚了,这辈子就不要打算回来,东北路途那么遥远,探家一次都不容易。”建国他妈说。
这林华自己也对建国说,东北太冷,零下几十度,一到冬天无法工作,呆在宿舍里。吃的又苦,在大兴安岭知青中,因为没钱回家,听说有两知青去爬火车,那种露天的货车箱,结果冻死在车箱里。
建国有点明白了,母亲在政府部门工作,自己说不定能调回嘉兴,林华要是和自己结婚,以后调回来不就有希望了,林家不反对他们交往是想成其自然。
林华有男朋友,在建国看来倒是没什么,在知青中有男女朋友很正常,不就是为了打发无聊,谁也不会当真。建国正处于脑子发热之中,自然不会在意。
林华说起过,在知青中谈朋友的很多,因为没地方可去,也没什么娱乐活动,为了打发时间,便成双成对的。再说年齡也大了,有的近三十了,到了成家的年龄。于是在白桦林和高粱地里,常见有一对对的男女在谈情说爱。
建国的假期满了,要回单位,于是和林华告别,两人有点依依不舍。林华说:“我来看你。”
建国觉得林华只是说说而已,一个女孩子,怎么可能会跑到山区小镇上来看他。回到小镇没几天,林华真的来小镇看建国,事先也没写封信,让建国大吃一惊,问:“你家里知道吗?”
“我对他们说了,我要去看个朋友。”林华说。
建国到后来也没搞清楚,这林华是真的想念他呢,还是来看看他工作的地方,林华的大胆,超出建国的想象。建国住的是集体宿舍,而林华当天又回不去,晚上不得不让她去女同事的宿舍借宿。
第二天,建国去公共汽车站送林华上车,他已深深地爱上了林华,两人的手拉在一起,不忍分开,有相见恨晚的意思。
林华回大庆后继续与建国通信,分别说说回去后各自的生活和工作,由于路途太远,一封信路上要走十天半月。到了下半年,林华没有再回建国的信。
又是春节,建国又回家探亲了。建国心里挂念着林华,急着想去林华家打听消息。建国他妈却对建国说:“林华在大庆结婚了,和那个天津知青。”
建国一下子惊呆了,有点接受不了,怎么会是这样,她为什么不来信告知呢?不过再想想,林华这事也的确难开口,只能保持沉默,反正迟早会知道,家里人不可能保密。
林华结婚也许有苦衷吧,建国在外地,没调回来的可能,和建国结婚也不可能调小镇工作。林华说的知青点谈朋友,其实也在说自己。在白桦林中谈恋爱,仅仅是语言交流,那没什么,要是扩大到肌肤交流,这近水楼台,再分开就有点难了。
建国很难过,也十分伤心。建国是喜欢林华的,她那淑女的身材,爽朗的性格,加上火一样的热情,无法忘怀。一段时间内,林华的形象一直在脑子里,建国觉得林华是喜欢自己的,否则不可能那么主动,只是环境不能成全他们。
又是三年过去,时间到了1981年,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建国已调回嘉兴,在一个安置待业青年和回城知青的事业单位工作。这是一个劳动局下设的机构,对内也称安置办。
“上山下乡”已停止,知青分批回城,支边知青只要没在当地招工,全部可以返城。已经招工的,只要是单身,有接收单位,可以商调回城。建国经常碰到,来劳动局办理回城手续的外地知青。
建国想到了林华,要是政策早几年如此多好啊。于是写了一封信给林华,告知现在知青回城的政策很松,几乎不用复杂的手续,当地已招工的,只要有接收单位,即可理办调动手续。
建国也只是告知一下情况,没别的想法,无非是想释放一下心中尚存的一丝挂念。没想到林华接到信,也不回信,干脆直接回嘉兴。当她出现在建国的办公室,来找他时,着实又让建国吃了一惊。
“我要调回来,单位都同意的,现在没结婚的知青差不多都走光了,只要你想走,单位都同意。”林华对建国说。林华说得没错,那段时间,在支边的知青点,图章随便盖,没人会阻拦你,知青回城已是一种大趋势。
“家里大弟已工作,小妹和小弟也不用下乡了。”林华对建国说:“我让妈去找她们单位的劳资科,要求办理顶职,妈她们厂没问题,上面有这项政策,有了接收单位就可办调动。”林华妈在丝厂工作。
林华告诉建国,她已有了女儿,建国问她:“那你女儿和她爸怎么办?能一起过来吗?”
“现在肯定不行,等我过来再说。”林华说。
不到一星期,林华又来建国办公室,告知他调动情况:“丝厂劳资科将顶职名单报劳动局,劳动局已批准。我刚去劳动局调配科填商调表,经办的女同志问我结婚了吗?我说未婚。填了商调表,盖章后直接将信封让我随身带去。”
林华带着劳动局的商调表回大庆了,半个月之后,林华回来了,这次是带着女儿回来的,职工档案随身带。来劳动局报到后开到丝厂的介绍信,经办同志看了她的档案,惊奇地问她:“你结婚了?”
林华知道满不过去了,只好回答:“嗯。”好在经办人员也没多说什么,估计事情到了这一步,也不好退了,想必这样的情况其他也有。
林华将情况告诉建国,建国也为她高兴,毕竟是回家了,问她下一步怎么办,孩子他爸还在大庆。“等我安顿下来再想办法。”林华轻松地说。
林华不愧是走南闯北过的,性格完全不像她的外表,办事有点风风火火,想做的事一定要办成。半年后,不知走什么关系,她的丈夫也调入了嘉兴,进了造纸厂的劳动服务公司。
林华是重感情的,没有像有些知青那样,在当地留下“孽债”,造成妈妈一个家,爸爸一个家。从支边到回城,似乎是经历了一个轮回,这中间又有婚姻、家庭、工作等方面的波折,但终久归于平静。
而建国虽说和林华有过一段暂短的恋情,可那只不过是人生旅途中的一段小插曲,随着时间的流逝,曾经的情感早已湮没在匆匆而过的年华之中。
二〇二二年四月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