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是一部语录集,其中有不少是孔子的答问录。问者大部分是孔子的弟子,也有国君、卿大夫等。孔子是仁者、智者,回答自然精妙、睿智,甚至有趣。欣赏其妙,实为享受。
妙在有思想有高度
一次,子贡请教孔子:“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意思是:“贫穷而能不谄媚,富有而能不骄傲自大,怎么样?”
子贡的话是有见地的,当然没错。
孔子首先予以肯定,但紧跟着便说:“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
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但是还比不上虽贫穷却乐于道,虽富裕而又好礼。”
境界高下便分出了。
子贡所言“贫而无谄”,表明日子苦,对上不谄媚,有尊严,但“无谄”的根基和底气是什么呢?
而孔子说的“贫而乐”是指“贫而乐道”,心中有追求的真理,即使日子贫苦,内心也是快乐的,物质生活差,精神生活好,日子也是有光的。
同理,“富而无骄”与“富而好礼”相比,前者的“无骄”只是说没骄傲,而“好礼”则是以礼为喜好,哪个品味高,不言自明。
老师就是老师。孔子所答之妙,便在于——在学生正确认知的基础上,又能提升出一个新的高度。引领的意味便在于此。
妙在更有针对性
在《论语·为政第二》这篇中,有四人都向孔子请教关于“孝”的问题,但孔子根据他们的身份、境遇、个性不同,给出的答案也不同。
孟懿子问孝,子曰:“无违。”
孔子的回答意思就是“不要违背。”
这个回答得好像没头没脑,后来孔子借回答弟子樊迟的疑惑,解释了“无违”,指的是:父母健在,按照礼侍奉他们;父母去世,按照礼安葬他们,祭祀他们。”
为什么孔子对孟懿子讲“孝”强调“无违”呢?这跟孟懿子的身份有关,当时,鲁国礼崩乐坏,孟氏与孙氏、季孙氏三家共同把持朝政,多为失礼之事。孔子说“无违”,其实是在暗示他,超越规矩违背礼制的孝,其实就是不孝。“无违”就是不要违背孝的礼制。
而不久孟懿子的儿子孟武伯,也来向孔子问孝,孔子回答:“父母唯其疾之忧。”可以解释为:“父母最担忧子女是否生病。”
这句话好像也是没头没脑。其实反过来想,意思就好明白了:既然父母最担心子女是否生病,那么作为子女,身体健康,不生病,不就不让父母担忧,这不就是孝了?!
为什么孔子这么回答孟武伯呢?孟武伯是孟懿子的儿子,还是个孩子嘛,要多多体会父母的心情才好。
后来,学生子游也向孔子请教什么是孝,孔子回答:“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意思是:“如今所谓的孝,只是说能够赡养父母便足够了。然而,就是犬马都能够得到饲养。如果不存心孝敬父母,那么赡养父母与饲养犬马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次孔子的回答,是针对社会上存在的子女对父母“养而不敬”的问题,强调孝更要重视对父母的敬意。
而学生子夏来请教什么是孝时,孔子的回答又不一样了。先是莫名其妙地感叹了两个字——“色难。”紧跟着孔子又言:“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
意思是:“遇事晚辈效劳;父母有酒饭,年长了有吃喝,难道这就算是孝了吗?”
这句话其实是在说,仅“为父母做事”“给父母吃喝”是不够的。
孔子实在是位喜欢循循善诱的先生,他不把话一下子直接点明,而是让你联系前后的话自己思考,再得出结论。
好了,现在前后联系一下,我们该明白了吧。孝,有一个很重要的要求就是:对父母经常保持愉悦的脸色。这话可说到根儿上了,到现在,这话也极对。
子夏是孔子的得意弟子,才思敏捷,见解独特,但孔子认为子夏在遵循仁和礼的方面有所“不及”。或许以上所言,有所针对吧。
都是在言孝,孔子回答却各有不同,各有妙处。当然,将以上四方面内容综合起来,那答案就更全面了。
妙在更有深意
鲁国国君鲁哀公曾问孔子:“何为则民服?”意思是:“怎样才能使百姓服从呢?”
注意,鲁哀公强调的是让百姓服从。
而孔子回答的是:“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
意思是:“把正直无私的人提拔起来,把邪恶不正的人置于一旁,老百姓就会服从了;把邪恶不正的人提拔起来,把正直无私的人置于一旁,老百姓就不会服从统治了。”
孔子的意思有两重;
其一,让百姓服从是有前提的。即为:您鲁哀公提拔重用正直无私的人,而不是邪恶不正的人。
其二,百姓有权不服从。即为:您鲁哀公提拔重用邪恶不正的人,而不用正直无私的人。
面对一国之君,孔子不卑不亢,不谄不媚,坦率直言,而且话锋不是对准百姓,相反,矛头对准的是国君和社会的上层,是对他们提出要求,您做正确的事,用好人,百姓自会服从,否则,相反。
孔子之言,话中有深意,直言是大义。
妙在反其道
季康子,鲁国正卿,“三桓”之一季桓子之子。鲁哀公时,把持鲁国大权。他急于收服民心,曾向孔子请教“使民敬、忠以劝,如之何?”意思是:“要使老百姓对当政的人尊敬、尽忠而努力干活,该怎样去做呢?”
孔子没有就他的问题,直接提出具体的办法,而是出乎对方意料地对季康子本人,提出了三个要求:
子曰:“临之以庄,则敬;孝慈,则忠;举善而教不能,则劝。”
意思是:“你用庄重的态度对待老百姓,他们就会尊敬你;你对父母孝顺、对子弟慈祥,百姓就会尽忠于你;你选用善良的人,又教育能力差的人,百姓就会互相勉励,加倍努力了。”
面对专权骄横、就连国君都惧他三分的季康子,孔子态度严肃,仗义执言,很不客气,直接对他本人提出要求,你做得好,百姓就做得好,言外之意,你做不好,怎么能要求百姓尊敬你、为你尽忠做事呢?
孔子对专权之人的妙答,有胆量,有正气,但确实是诤言。
妙在回归本真
弟子林放请教孔子礼的根本是什么,孔子说:“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
意思是:“就礼节仪式的一般情况而言,与其奢侈,不如节俭;就丧事而言,与其仪式上治办周备,不如内心真正哀伤。”
对于非常重视礼的孔子来说,这样的回答好像不免有些简单,似乎更应该强调对礼的虔诚和仪式的繁琐。其实,这正是对孔子的误解。孔子是个实在厚道之人,他更强调适宜、适合。
林放问的是:礼的根本究竟是什么。孔子在这里似乎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但仔细琢磨,孔子还是明确解答了礼之根本的问题。这就是,礼节仪式只是表达礼的一种形式,但根本不在形式,而在内心。不能只停留在表面仪式上,更重要的是要从内心和感情上体悟礼的根本,符合礼的要求。
所以,孔子的回答,回归本真,说到了礼的实质,并指引大家重视内心,而不要做表面文章,更不可就此误入歧途。这便表现出了孔子在诲人上的高妙之处。
妙在点破实质
而弟子如果有什么错误想法和念头,孔子的回答也不会绕弯子,会直言不讳。
一次,孔子的优秀学生冉求在谈到对孔子宣扬的道的追求时说:“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
意思是:“我不是不喜欢老师您所讲的道,而是我的能力不够呀。”
此话看似谦虚,在做自我解释,但孔子很了解他的这位弟子,聪明有余,但定力不足,甚至对自己的信仰不够坚定,这正是孔子最担心的。
孔子没有给冉求面子,直言道:“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
意思是:“能力不够,是到半路才停下来,现在你是自己给自己划了界限,不想前进。”
你不是因为能力不够,走到半路停了下来;而是你还没有走,就说自己能力不够,不想往前走了,这叫自我设限。
孔子的回答一下子点到了冉求的要害和痛处,予以批评和规劝。这才是对弟子的真正负责。
妙在委婉含蓄
孔子也不是对所有的问题,回答时都直率,有时也会委婉含蓄。
有一个人问孔子:“你什么不从事政治呢?”孔子回答说:“《尚书》上说,‘孝,就是孝敬父母,友爱兄弟。’我把这孝悌的道理讲给弟子们,让他们发扬光大,也就是从事政治,又要怎样才能算是为政呢?”
孔子的这一回答,体现出孔子两方面的思想主张。其一,国家政治以孝为本,孝父友兄的人才有资格担当国家的官职。说明了孔子的“德治”思想主张。其二,孔子从事教育,不仅是教授学生的问题,而且是通过对学生的教育,间接地参与了国家政治,这是他教育思想的实质,也是他为政的一种形式。
当然孔子的这个解释,从广义上说,也没毛病。其实还要看到问题的另一方面。
当时,孔子的年龄大约在37岁至50岁之间,他正专心教育,加之当时鲁国政局混乱,孔子对当权者不满,又不被当局重视,拒绝为官,也在情理中,所以他的回答就显得委婉了一些。这也是一种技巧。
孔子之所以能妙答各种人提出的各种问题,根本一点在于有他深厚的思想、渊博的学识和过人的智慧,还有就是他有高超的语言技巧,我们后人不能不对此进行研究和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