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五岁参军。
虽然火热的军营生活是丰富多彩的,可因为年龄小,又从未离开过家,突然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要求及其严格的军事化环境,我一下子很难适应。时常会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孤独。尤其是到了寂静的夜晚,我很想家,想念妈妈,还为此而悄悄的在被窝里掉眼泪。
我把我的苦恼告诉了爸爸,说部队领导和战友们对我都很好,可我还是感到孤独。爸爸对我说,人一旦踏上社会就会要开始经历许多事情,会有许多困难和磨难。你现在有战友情,但是你还缺少一种情感,就是友谊。友谊可以滋润人的心灵,让你感到温暖和快乐。但真正的友谊很难寻找,我希望你在部队会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友谊。我问爸爸你有这样的友谊吗?爸爸肯定的说,有,是我出生入死的战友,我们彼此都很珍惜这份感情。
小雅来了。
不知为什么,她比战友们来的都晚,但她却吸引着大家的目光,那是因为她的美丽,她很出众:高挑的身材,白皙的皮肤,长长的睫毛,高高的鼻梁,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梳着两条到肩的粗黑的辫子。那年她18岁。但她体质较弱,战友们给她起了个绰号叫“林黛玉”。我还听战友们说,她父亲是指挥过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的军事指挥官,是英雄。
小雅平时话很少,对战友们都很有礼貌。除了训练和上班,她基本都是独来独往。后来我发现了她的一个秘密,就是在闲暇时间,小雅会找一个无人的地方在偷偷看书。当时正处在“文革”时期,大家都无书可读,我不知她是从哪里弄来的书。我实在是太想读书了。就在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悄悄跟踪小雅来到了营房一个隐蔽安静的角落,她刚打开书,我就出现在她的面前,我鼓足勇气,直截了当的对她说,你的书能不能借给我看看。她犹豫了片刻,答应了我,但是提出一个条件,就是一定要保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频频点头答应。并用当时很严肃庄重的一句流行语发誓:向毛主席保证。我俩还拉了勾。她第一次借给我的书是契科夫的《契科夫短篇小说选》。我说这不都是修正主义的大毒草、禁书吗?她嘘了两声让我小声点,说这都是她妈妈让她看的,是好书,让我相信她。我懵懵懂懂的点头应了。
我小学刚毕业就赶上了“文革”,学校再也未上过文化课。我只有小学文化程度,这大部头的书,许多篇章我看的都是囫囵吞枣,似懂非懂。而小雅借我书后没几天时间,我还没有看完。,她就总催着让我还。我告诉了小雅我读书需要有足够的时间。小雅说,你这样不行,太慢了,你要多读还要快读,阅读的多了就快了,也就懂了。这是我妈妈告诉我读书的诀窍。从那起我就刻意的训练自己,我发现她说的很对,逐渐的我书读的多了,读书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了,读书让快乐,让我增长了知识,开阔了眼界。
小雅借给我的书清一色全部都是苏联的小说。我问她为什么?她告诉我说,她妈妈在解放前是一名俄语专业的大学生,她妈妈的志向是毕业后当俄语翻译,把更多更好的苏联作品介绍给中国的读者。但是后来她和同学们抱着一腔爱国热情,大学没有毕业就参加解放军了,她也没有机会实现自己的梦想了。但妈妈希望小雅多读一些苏联文学作品,提高自己的文学修养,更期望着或许小雅以后能有机会去实现她没有实现的理想。
孤陋寡闻的我后来才知道,小雅看的这些书都是苏联名著。那些书,有她参军时带来的,还有的就是她妈妈在给她寄包裹时寄过来的。
读书,让我和小雅的交往增多,我们的相互了解也在不断的深入,逐渐的我们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在平时的生活中,小雅还像一个大姐姐一样的照顾着我。我最怕做针线活,可是洗军装时红领章是要取下来的,衣服晾干后再把红领章用针线缝上去。我缝不好,总是把红线露在外面。自从和小雅相识后,都是她给我缝。扣子掉了也是她给我缝。
随着我和小雅交往的不断深入,我们的友情也在不断地升温和加固。有了小雅,我不再孤独。我们谈话的话题涉猎很广泛,谈文学、谈人生、谈未来、谈一切可以让我们感兴趣的话题。有一次,她突然很认真很忧伤的对我说:你想过没有,我们将来长大了,都是要结婚的。可是我不想结婚。我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我还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她说,我爸爸是一名很优秀的军事指挥员,但文化水平不高。我妈妈很漂亮,又是大学生,妈妈很有文艺气质。父母的婚姻是组织上安排指定的,爸爸比妈妈大很多,爸爸很爱妈妈,但因为他们的性格和文化差异太大,爸爸不能理解妈妈的内心世界,爸爸总是把部队管理带到家里,所以他们的婚姻生活并不幸福,他们也不吵架,但家里的空气经常会很紧张,我们姊妹几个在家里都小心翼翼的。听她说完,我俩沉默了许久,最后一致决定,将来我们都不结婚。
小雅的妈妈来探望小雅了。阿姨给我和小雅带了相同的礼物,还有书。原来,小雅早已将我们的友谊告诉了妈妈。我开心极了。我和小雅白天上班时,阿姨就把我俩的被褥都拆洗缝好了。下班了,我俩陪着阿姨参观了我们的营区,还特地去了我俩常去约会的一个秘密的地方。阿姨很喜欢我,对我俩说,希望你们的友谊能够长久,像你们这个年龄的友谊是最纯洁,也是最值得将来永久怀念的。
小雅的妈妈要走了。小雅哭了,我也哭了。我们送阿姨去火车站,分别时,阿姨摸着我的头对我说,你现在还小,但要记住,你将来长大了,找对象一定要自己找,找一个懂你、疼爱你的人。我羞红了脸连忙说:阿姨,我和小雅都说好了,我们以后都不结婚。阿姨笑了,说真是个傻孩子。
我本以为日子就这么平静而美好的过下去了。可突然战友们都传说着小雅要调走了,我是不相信的,因为对我无话不谈的小雅从未给我提起过。我还忙着给大家解释说没有的事情。一个战友对我说,你别傻了,你俩还好朋友呢,大家都知道了,就你不知道,小雅的调令都已经来了。我这才跑去问小雅。小雅点点头说是真的,她马上就要走了。我哭了,质问小雅为什么不告诉我?小雅说她不知道应该怎样给我说,她怕我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无论我有多么的不舍,小雅还是要走了。在她走的头天晚上,我俩沿着营区外的一条狭窄的小巷子来来回回的走着,谁也不说话。后来,她送给我一块当时还是很稀缺的白色的丝绸手帕,上面的一角绣着几朵鲜红的梅花。我则送给她我新兵时的一张照片。那时我俩才突然想起,我们竟然没有一张合影照,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第二天,小雅背上背包要走了,我一定要送她去火车站,但是走到半路就被小雅坚决的把我给劝回来了,她说她不愿意看到我们分别时的痛苦,不如早点分开,我俩痛哭着相拥分别了。
小雅调走后我们频繁的通信。不久,她告诉我她进入了医训队学习。小雅的每封信中都充满着学习的快乐和喜悦,更多的是对我的思念。后来她毕业了,还给我寄来了毕业照。她当了医生。
再后来随着我俩工作的调动,忙于工作,我们的通信逐渐的在减少。后又都结婚成家,各自忙工作忙孩子,慢慢的就断了联系。等孩子长大了,也有时间了,我再去找她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我通过各种途径试图找到她,但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任何消息。我时常在想,小雅会不会也在找我呢?她也许早已经忘记了我们的友谊?还是命运安排让我们此生不再相见?
友谊之花是盛开在青春最美的花儿,我是幸运的,遇到了小雅。
我和小雅的友谊虽然很短暂,但我对她的思念却一直在伴随着我,而且越来越强烈。友谊是无法用时间的长短来衡量的,因为它是用信任和真诚浇灌出来的。
经历过且已铭记足矣。我俩今生无论见与不见,其实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