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凉菜得势,霸占餐桌大半江山。一份黄瓜拌拉皮,一份麻酱凉粉,一份水煮花生,毛豆,再配上一杯冰镇啤酒,可谓是人间至欢。
周末小妹一家来做客,我们作为主人,自当盛情款待,奉上美味佳肴。爱人一大早就开始忙碌,但准备得大都是素菜,说是每次荤菜都剩下很多,反倒是素菜所剩无几,所以就考虑多弄些清淡菜肴。
席间,正如爱人所料,荤菜备受冷落,素菜深得人心。最受欢迎的是一盘金黄可人的凉拌黄花菜,箸如雨下,片刻间,一扫而光。大家边吃边聊,我与小妹谈到小时候,摘黄花菜换零花钱的趣事。
在农村,每片耕地都有个特色的名字。比如“家后”那就是村后的地,“家西”那肯定就是村西的地,“园上”不大好懂,以前是村里的菜园子,渐渐地就被村民称为园上,当然还有“左檩”“大坟”“斜尖”“囤上”等真是奇奇怪怪,但每个名字都有它的根据,或是特点,或是地理位置,或是村民的方言谐音。
在村后有一片地被村民称作“沟北”顾名思义就是地在沟的北面嘛!以地理位置命名就叫沟北还挺符合。这片差不多有十几亩地,其中就有我家一亩二分地。因这块耕地的地理特点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属于南高北低,后来问其原因,母亲说,可能是沟渠清淤造成的。
因南边小半部分比较高,靠着沟渠,再就是离家比较近。村民都会留上一段种蔬菜,几席韭菜,几垄小葱,西红柿,两架豆角,黄瓜。
父亲也留出一块作为蔬菜专用地,长约二十几米,宽约一米。他种上蔬菜后,不知从哪里刨来一些黄花菜的根须,埋在周围,作栅栏之用。
黄花菜,又叫金针,还有别名一大堆,萱草花,忘忧草,安神菜。天门冬目,阿福花科,萱草属被子植物,因花蕾金黄而得名黄花菜。但其花蕊含秋水仙碱,不可过量食用。但事物均有两面性,在《本草纲目》中有记载,黄花菜有清热利尿、凉血止血,主治尿血、便血、月经不调的作用。
六七月的早晨,天刚蒙蒙亮,我们就被母亲喊起。“快起!趁着太阳没出来凉快,去摘金针。”
虽说不是寒冬,但困意正浓的我们,被叫起也是极不情愿。当母亲开出她的条件,摘黄花菜卖了钱归我们所有。我与小妹顿时来了兴趣,趿着坏掉凉鞋改成的拖拉板,朝着沟北地里跑去。
天色渐明,清凉的晨风扑人眉宇,顿感心神气爽。街上也热闹起来,村民们大都扛着锄头,走向田间地头。夏季雨水比较多,玉米苗长势良好的同时也给田间杂草提供了优厚条件。昨晚土地还干净如面,一夜之间,小草芽已星星点点冒出地面。再加上雨后正是田地追肥的好时机,举目望去,在这翠绿的格子间,农人们像是沾了墨的笔头,在绿色宣纸上游动,一幅乡村画卷慢慢展现。
来到地头,我与小妹把编织袋改成的包袱扎在腰间。两人各站一边,开始采摘还未开花的花蕾。黄花菜花期很短,接近成熟的花蕾,太阳出来就会开放,一旦开花,也就失去了原有的价值。
清晨,黄花菜的叶片上,花蕾上,落满了露水,花蕾娇嫩欲滴,煞是喜人。食指和拇指掐住花蕾的根部,轻轻一掰,只听咔嚓一声,花蕾告别花葶,被我们放在包袱的。一根花葶上会结很多花蕾,我们只摘取成熟的,剩余小的需要继续生长,留作后面采摘。
采摘黄花菜是个磨工的细活,着急不得。但我与小妹却像竞赛似的,咔嚓!咔嚓!采个不停,只为能比对方多换一些零花钱。向远处望去,其他农家也有种黄花菜的,他们都是大人在采摘,而我们家农活比较多,自然这件差事就落在了兄妹俩身上。
当农人们做如此细致的小活,看起来颇有喜感。一位七尺大男人,皮肤黝黑粗壮,扎着小包袱,不急不躁地走在密密麻麻的黄花苗子之间,粗糙的大手重复着熟悉的动作。恍惚间这项工作又像是一门艺术,而农人们则是一名名舞者,手捏兰花指,迈着轻盈的舞步,如同一只在花丛中翩翩起舞的蝴蝶。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诗意与美感。在广阔的天地之间形成了一幅烟火气十足的画面。
就在我沉迷于这项轻松且细致的工作时,太阳已悄悄升起,随着工作结束,我与小妹解下包袱,露出满意的笑容,掂着沉甸甸的收成朝村里走去。
此时,村里一位大娘门前,被很多人围的水泄不通。因为大娘家种的黄花菜比较多,小贩就以她家门前为据点,统一收购。当时价格基本稳定,鲜黄花菜也就是六毛钱到七毛钱一斤。因种植面积有限,再加上我们都是小孩子,我与小妹加在一块也就七八斤,能卖个四五块钱。在当时来说也算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等收黄花菜的小贩,把所有散装的黄花菜整合到大口袋里离开后,众人手里都攥着几张纸币,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最高兴当属孩子们,或是放进存钱罐,或是中午就换成了雪糕,拉丝糖,唐僧肉(小时候的一种零食,其实就是五花果丝),果丹皮。
摘黄花菜也不是每次都能换成钱。有时候赶上阴天下雨,收黄花菜的小贩离我们差不多有几十里,因路途遥远,再加阴天他收回去不好处理,就不来。这个时候母亲看着摘回的七八斤黄花菜,大部分时候会选择送人,如果赶上连阴天,黄花菜非但不会放假,反而会更高产。看着一大堆黄花菜,母亲有她的储藏小妙招。
把黄花菜放沸水之中焯一下水,过凉后,摊在壁框上晾干,等天晴置于屋顶晒成干货,就成了名副其实的金针菜,留着冬天食用。
对于鲜菜和干菜,我更钟情于后者。虽然鲜黄花菜使用方法也有很多,用蒜泥凉调,用辣椒蒜蓉炒,包饺子吃会有一种吃韭菜饺子的错觉。但它独有的一种气味,总会让我不适,所以小时候对食用鲜黄花菜有些许的排斥。但晾晒后的金针就不一样。腊月二十八九炸年货,母亲总会先泡发上一些金针,腌制后沾上面糊炸制,外面金黄酥脆,金针柔韧鲜嫩。年景好的时候,赶上村里有人宰猪,也会提前要上一些五花肉做金针扣肉,被五花肉的油脂浸满的金针,同时又分解了油腻,柔韧有嚼劲。炖鸡时,母亲抓上一把金针,作为配料使用,鸡块吸附了金针的清香,产生一种特殊的香味,让味蕾重新定义红烧鸡块。
黄花菜不仅可以用来食用,入药,还可以栽于庭院里作观赏之用。之所以别名被称作忘忧草,因为它属萱草,萱草自有忘忧之说。
《诗经·卫风·伯兮》有言“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朱熹注曰:“谖草,令人忘忧;背,北堂也。”这里的谖草就是萱草,谖是忘却的意思。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到哪里弄一支萱草,种在北堂前呢。萱草即代表忘忧之意。《古今注》载“欲望人之忧,则赠以丹棘(萱草)”,故名忘忧草。
黄花菜不仅有忘忧之意,还指母亲的爱心,在我国古代,椿代表父亲、萱代表母亲,因此也有椿萱并茂之说,他们早已把萱草比作母爱。很多诗人也留下了千古佳句。
孟郊的《游子诗》“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门,不见萱草花。”
王冕《偶书》“今朝风日好,堂前萱草花。持杯为母寿,所喜无喧哗。等还有很多佳句就不一一列数。
现在村里已重新分配了土地,沟北那块田地已不再归属于我们。但不管在何时何地看到黄花菜,或是在宴席上吃到黄花菜又或是读到关于黄花菜的诗句。脑海里总会浮现出当年采集黄花菜的场景。仿佛那一棵棵黄花菜,还在清晨的田埂上随风摇摆,等候着当年那个采花人。
因时间久远,当年那些黄花苗子不知是被别人挪走,还是被庄稼覆盖,已无从考究。如果它有记忆,在七八月的盛花期,它是否还记得即我。即使它已忘记,但它永远地留在了我记忆深处的田梗。在七八月的晨风里,扭动着优美的身姿,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