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人生

路过城市的马

作者:满山红叶   发表于:
浏览:57次    字数:2990  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72647篇,  月稿:7904
马离开我太久了,以至于我忘记它身上的汗味。马,枣红色的毛发。似乎被剪子剃过,很短很短,阳光照在马背上,闪着一丝油亮。有人说,这匹马是被催肥的,在来之前,一定是吃了豆饼,玉米粒,或者肉,鸡肉,鸡肝什么的。那个人煞有介事的围着马,前前后后,左左右右观察个仔细。好像他是兽医,或者马的主人。一旁站着的人,男男女女七八个,也随着他的思路 ,在审视这匹从村子来的马。马的主人早已不知去向,马现在是归这家叫《日月山庄》的客栈管的,客栈老板重金买下枣红马,有两个用途,一个是将马交给一把刀,盛进碗里,最后流进肚腹内。一个是出租,像一座房子一样,租给来来往往,在附近那个景区的游客。骑一次马,按照一小时计算,一小时三十块钱,抑或一百。马在村里是拉犁,耕地,架车的 ,在一场风里,一阵雨中,自由自在呼吸,埋着头啃草,抬起头想心事。那时候,马没有那么多顾虑,该吃吃, 该喝喝。想邻居家的小母马,就朝着母马在的方向,望一眼,再望一眼。咴咴咴,嚎几嗓子,它也不知道这种表达,是不是对心仪之马的告白。反正,村庄给马的是舒适,恬静,淡定。草木,蓝天,湖泊,鸟虫,蝴蝶,蜻蜓。马的背上,坐着一只狸花猫。一只布谷,喜鹊也成了马的好朋友。它们无话不谈,有那么一些时刻,什么也不说,又什么都说了。光阴就像院子里的一口老井,深邃,神秘。测度不透老井的脾气与秉性,马习惯了一种环境,就不想再挪窝了。人不同,人随时都能改变主意,有一个词描绘人最贴切,朝秦暮楚,对,就这个词。马不会见异思迁,你把它放到哪里,它都不改初衷,一定在某一天,某一时刻,沿图索骥,找回老地方。

  一匹枣红马,被带进城市,它压根就没有心理准备。钢筋水泥组合的城池,连棵草也懒得生长,喝口水都费劲,屁股还被戴上尿不湿,生怕屎尿脏了地面。不像在村子,可以随心所欲,想唱就扯起嗓门,想躺着,朝着松软的泥土,一仰歪。渴了,山涧溪水潺潺,南河水质清澈。纯天然的水,纯绿色的植物。马是迫不得已,被押着来到城市的。马来了之后,一开始是反抗的,挣扎的,买家让它拉客赚钱,它不干,前蹄刨地,刨不动,全是柏油路面,硬邦邦的,不是泥土。马后来也想开了,马走了人走过的路,识时务者为俊杰。马就没再将人从它身上掀翻,而是顺从的,听任现在的主人,他说向东,马就向东。他说,趟过这条河,去彼岸。马一一办到。马看着主人,大把大把往腰包揣票子,无动于衷 马能怎样发脾气了?尥蹶子了,如何发火,暴躁。最后还得臣服在一根鞭子下,我看见的一匹枣红马,在二零二四年七月十八号,泰昌路和联合路的交界处,它背上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男人络腮胡子,赤裸的胳膊左右纹着一条龙,一朵莲花。我没法把他与枣红马联系在一起,我觉得这个镜头,滑稽且可笑。使我与电视剧的某一个片段重合了,土匪,匪气十足。我看不到男人骑着马,经过一条喧闹的大街,带给人们的视觉效果是什么?枣红马几乎麻木的神情,和一个一个蝼蚁生存的底层人,如出一辙。为谋生而谋生,有一瞬,裸露的卑微和无奈,引发人心灵深处的悲悯。我想了想,在枣红马经过我身边时,我是该安静的目送,还是投去敬畏之情。千般情绪,万般滋味。归根结底,我与马的命运,又有多少差别?

  从村庄到城市,我一路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后来,有了租屋。却要用几十年去还车贷,房贷。我没有马的自由奔放,纵是最后被一刀解决,也不曾背负外债,情债,一身轻松,奔赴山海。

  我困惑极了,这是我多年前,认识的马?它的目光,少了当年的纯粹与干净,反而生发了莫名的忧伤与冷漠。或者是这座城市,一场一场风云变幻,世态炎凉,令一匹马饱经沧桑?马在日月山庄 ,它有自己的房子,周围是木板搭建的,像凉亭。上面扣着石棉瓦,喂马的槽子是铁冶炼的,坚固耐用,闪耀着金属的光芒。我和枣红马四目相对,心没来由的疼了一下,又一下。我在马的身上,触摸到我的背影,一群人的命运,我们穿梭于城市的大街小巷,为了生活,不停的奔跑,赤日炎炎,还是暴风骤雨,就没有停歇过。外卖小哥,计程车司机,摆地摊的老人,深巷子里伸出来的叫卖声,磨剪子戗菜刀的吆喝,街头埋着头,缝缝补补的鞋匠,他们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骏马,在城市一望无垠的大草原,驰骋,追逐着太阳的脚步。夕阳西下,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黄昏落日,摘一朵斜阳,回家。这是流放在都市里的马,是改成城市绿卡,但改不了村庄脾气的马。身体里那股子腥咸,倔强与执拗,在城市也淋漓尽致的展现。

  我这匹马,实际上没有人逼我来城市,大体上我是自由的,我可以选择不来城市,永远坚守村庄。我经不住诱惑,做了村庄的叛徒。纷纷逃出村子,以为前方弯一弯腰,就会捡到黄金。殊不知,我吃一棵草,都困难。没得草吃,我学会吃肉,你听说过一匹骄傲的马,它饿急眼了,也像一只狼一样,吃起鸡肉,兔肉,

  只要是肉都吃,不挑三拣四,填饱肚子是件幸福的事儿。

  我和走在泰昌路的枣红马,观察了许久后,认出了彼此,我清楚记得,枣红马是在某天下午四点左右,父亲从外边牵回院子的,好多邻居凑来看热闹。人们对一匹枣红马的热情,不亚于对谁家新媳妇品头论足。枣红马不急不躁,就那么站着,很坦然,很平静的看着一帮人 ,我有一秒钟,感到是在做梦。我努力清醒清醒大脑,掐了掐大腿,疼啊,不是梦。从此后,一匹马住在我家,和我朝夕相处。嗯,我早晨放马,放学后,割草,遛马。我身上有着马的气味,同伴们喊我马倌儿,我第一次骑马,被枣红马一抖,摔了个狗啃屎。过了些日子,我天天偷玉米粒喂马,打动了马,我再骑马,枣红马前蹄一趴,卧在地上,等我爬到马背,马缓缓起身,拖着我,走在洒满金色阳光的土路上,穿过一片杨树林,在南河驻足,我上树捉知了,捉到的知了,父亲带到乡里卖给药铺,换点钱,割点猪肉,包酸菜猪肉馅饺子吃。马伫立在河边大柳树底,吃一口草,思考一会马生。

  枣红马在我读高一上半年,有一天,我坐返程车,从县城回来,不见了枣红马,马平时睡觉的地方,堆积着小山似的柴禾,马吃草的铁槽子,成了猪槽子。马呢?我心一咯噔,大事不妙,立即火急火燎问做饭的母亲,枣红马哪去了?母亲啪将一个发面玉米饼子,贴在锅边,头也没抬说,卖了!

  卖了?卖给谁了?为什么卖马?穷不起了,我一生气,血压蹭蹭上升,说话也冲。母亲幽怨的瞥我一眼,又一眼。你和弟弟念书不得钱吗?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我无言以对,我读高一,弟读初三,家里两个学生,能没压力?可,也不能卖枣红马呀?它是我们家一员呢!我眼泪不争气的落,吧嗒吧嗒,好像攒了十七年的眼泪,一下子爆发了,崩溃了。我想去看看枣红马咋样了?母亲盖上木头锅盖说,在那家干活,趟地,还可以的。看啥看,别看了。又过了一段日子,我放寒假,回南和村呆着,父亲在一次饭口上,说漏了嘴,说枣红马早就不在人世了,卖出去的第二天,被人屠宰……

  眼下,我们确认过眼神,此枣红马,就是彼枣红马,只是它换了身份,不犁地,不拉车,增值了,在城市某景区,成了许许多多人的坐骑。

  相对两无言,月影黄昏里。唯一的好处是,我隔三差五经过泰昌路,在这里的露天市场,买菜,枣红马呢?和我一样,活在城市的风雨中。淋了雨,受了寒, 请自己保护好自己,这世上就没有一个永远为你撑伞的人,你是自己唯一的,不离不弃的救赎。

  马也是,无论生或死,在漫长又艰辛的过程中,沉默不语,咽下一程又一程的孤独与冷寂。

  

【审核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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