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起，有个贫穷的“打工仔”，爱上了“老板”的女儿。姑娘也喜欢这个健壮诚恳的小伙子。男孩却很自卑，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以配得上这个女孩的，除了自己的心。女孩对男孩说她喜欢听唢呐声音。一句戏言，竟然被男孩当了真。男孩决心学习吹唢呐，讨姑娘欢心，不能给女孩想要的生活，就希望自己化身为她喜欢的唢呐，永远陪在她身边，让她快乐。
一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村口，有一棵大树，大树下面有一个老人，常年地坐在那里吹着唢呐，一动不动，如塑像一般，没有任何表情。他的手指在有节奏地弹跳，就像被里面磁力牢牢吸住，不曾有丝毫的懈怠。手法流畅娴熟，那乐曲也如行云流水般从那个小喇叭里流淌出来。他就是我的五爷爷，吹出的唢呐激昂欢快的，让人心潮澎湃。此时的五爷爷坐在那里却只有躯壳，当他吹奏的时候，灵魂早就去了另外一个世界。那是一个有鲜花有梦想的世界，那里一定住着五爷爷最喜欢的姑娘，那个姑娘在他心里永远美若天仙，明眸皓齿，在五爷爷的唢呐声里，那个梦里的仙女在翩翩起舞。那个美丽的世界只有吹唢呐的时候才能看到，所以五爷爷不停地吹奏，他要留住那个内心深处热爱着的美丽姑娘。爷爷旁边的那棵树又高又老，并不十分粗壮。几十年来和五爷爷一起成长，不曾移动分毫，总是以一个姿势召唤他，守候他，温暖如初，陪伴永久，不曾别离，也不曾有过伤痛，和日月星辰一样地朝夕相伴。它似乎最懂音乐，会随着唢呐起舞。五爷爷的身材十分地瘦弱，宽大的衣服在飘舞。尤其在他吹唢呐，吹得入神的时候，感觉他就要飘飘欲仙了。
一树一人一唢呐，就在蓝天白云下互相陪伴着，乡野的风肆意地吹，和爷爷的唢呐一样，在不停地奔跑。没有人知道他的唢呐是吹给谁的，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孤独。人们从他的曲调里，听出了欢乐，听出了忧愁，听出了梦想，听出了渴望，听出了各种各样的情绪，但没有一个人看到五爷爷的情绪变化。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五爷爷身着青衫，手执唢呐，四处流浪。记不清，多少次，坐在灵棚前吹，伴着清风明月，给离去的人奏一曲挽歌，这时候唢呐如泣如诉，似乎在诉说离人对亲人的怀念。似乎在诉说离人未了的夙愿。一地明月光，一地唢呐声，吹得微风哭泣，山河颤抖。
他也在婚礼上吹，一地红，一地笑。一地歌，一地喜庆。爷爷的唢呐似吹开了万朵桃花，吹出爱情的甜蜜，吹出新郎新娘对未来的憧憬。吹出来红红火火的希望。当然五爷爷也在秧歌队吹，吹拜年的歌，吹丰收的歌，吹出一地的梦想。他走到哪里，哪里都是音乐，然而让我奇怪的是我从没见他笑过一次。他就像一个喇叭匠，生来就是为吹唢呐的。在人们啧啧称赞中，没有半分得意。
二
听妈妈讲，五爷爷是地主家的长工。闲着时候就喜欢吹唢呐。后来离了地主家拜了师傅，专门去学唢呐了。学了五年，带回一个喇叭，从此就开始了职业吹奏的生涯。
年轻时候有个青梅竹马的伙伴叫梅子，在出走的五年里和当地一人家订了婚，这人家有权有势，结婚当日，他并不知情，就去吹奏。他只管吹奏，却不知道花轿里坐着自己最喜欢的人，他吹着欢乐颂。因为吹得好，一举成名，他也陶醉其中。新娘也想过来看看吹唢呐的人，四目相对，只有泪水。五爷爷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又不得不接受，自己只是一个长工，或者喇叭匠，拿什么跟有钱有势地主少爷比？他没有回头，抽身而去，从此各据一城，永不相见。小梅出嫁不久就死去了，五爷爷又被唤去为她送行，他动了真情，吹得地动山摇。小小的喇叭，如何释放得了他排山倒海的情绪。泪水滔滔如江湖流淌出来。小小喇叭，吹出了无尽的思念、惆怅和爱意。时而如泣如诉，余音袅袅，时而如发怒的野兽，在原野飞奔。各种各样的情绪和心结只在那个小手指上弹跳，从那个比针眼大不了多少的小孔中肆意奔涌。听者无不感动落泪。我想那次他真的要用心来跳舞，用灵魂歌唱。除了这个时候，吹喇叭就是他的职业习惯。一首首地吹奏，从容不迫。梅子死了以后，五爷爷就像发了疯似的吹唢呐，他在寂寞山林里吹，冬天冷冷的风里，他裹紧大衣，一个人站在悬崖边，用冷冷的冻僵的手指吹一曲唢呐。唢呐给他带来温暖，给她梦想，给他希望，昔日的时光再现。人们忘记了五爷爷的名字，忘记了他的身高，忘记了他的长相，人们愿意用“喇叭匠”称呼他。人们的记忆里也只有他的喇叭的声音。不管别人愿不愿意，他都把唢呐的声音塞给走近他的人。让你忘不了那高亢的或者低沉的撕心裂肺的悲鸣，或者是欢天喜地的声音。
学校要组织演出，学校乐队也教唢呐，但是我根本学不会。我就鼓起勇气求五爷爷教我。我记得那次爷爷的眼睛泛着光辉，他用心地教我吹唢呐的指法。以后每天放学我都去五爷爷家。妈妈每天都让我给五爷爷带去一个白馍馍。五爷爷单身一辈子，生活很清苦。我在他家里发现了五个唢呐，都擦得亮亮的，有檀木做的，或者是花梨木做的，我觉得一定是上等的好木头才配做唢呐。我看着眼馋，这些喇叭音色格外雄壮。看着我手中的小喇叭，不觉自惭形秽。五个靓丽的小喇叭，和破旧茅草房，蓬头垢面的五爷爷形成鲜明对比。我想，爷爷开始最爱梅子，为了给她吹曲子远走他乡。后来梅子死了，唢呐就是他的最爱，是他全部的世界。他不需要老婆，谁也代替不了梅子，唢呐是梅子的灵魂世界，唢呐在，梅子就在，五爷爷的幸福就在。一吹喇叭，就会沉浸在幸福里。那种幸福只有他自己懂。
后来五爷爷死去了，陪他走的，除了那五个喇叭，再没有别的了。
美丽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