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故乡近三十年。当初年少无知的我,以为自己飞了出去,故乡便是身后风景的剪影;多年之后,我双手叠加,捂住胸口,一股酸楚直窜到鼻尖。
故乡一直盘踞在我的胸口。伴着一呼一吸,随着收缩舒张,在胸口凝结成一道疤瘢,紫兰的静脉,跳跃的动脉,鲜红的肌肉绘成美妙的图腾。
一、洗沙
洗沙是一副黄色的图画。
武水河又涨春水了。河水混着泥沙,翻滚着一串串漩涡,流向远方,与黄河水浑然一色。
春天的豌豆开出一朵朵紫色的花儿,像蝴蝶一样,在风中翩翩飞舞。花生冒出泥土,顶着两片大叶,酷似摊开手掌。我总是期待着两种食物,炒花生和炒豌豆。它们不仅是我对春天味道的记忆,更是对家乡、对母亲深深的思念。
午后,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厨房的桌子上,河水的褪去,流沙堆在浅滩堆成小沙丘。母亲说可以洗沙了!她带着竹筛,铲子和木桶,到河滩上洗沙子,准备做成炒花生的材料。母亲用铁铲把河沙铲到筛子过筛,筛选出中等颗粒的沙,反复在河水搓洗,清洗出杂质和细颗粒,晾干备用。
夏末秋初,花生丰收了,晒谷场上簸箕中,筛子里,全是饱满的红皮花生。准备开锅用沙子炒花生了!母亲先将花生倒入一个筛子中,用洗河沙选粗颗粒,这个过程虽然繁琐,但母亲总是耐心细致地完成。她说,只有这样,炒出来的花生才更加香脆可口。她在锅中倒入适量的油,待油热后,将选好的花生倒入锅中,用铲子不停地翻炒,直到花生发出诱人的香味。这时,整个厨房都充满了花生的香气,仿佛春天的气息也随之而来。
炒豌豆则是做给孩子们香口的零食。夏天的星空下,母亲坐在厨房门口,从豆荚中剥出一粒粒绿油油的豌豆。晒干这些豌豆圆溜溜、绿油油的,仿佛是一颗颗小精灵。母亲在锅中倒入一点油,待油烧热后,将剥好的豌豆倒进锅里,将炒制的河沙,用铲子来回翻炒。豌豆在锅中翩飞,仿佛是一群绿精灵在跳舞,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这是它们的伴奏曲。不一会儿,一股绿色植物特有的清香迎面而来,让人仿佛从炎热的夏季一下穿越到了春天的田园。
炒好的花生和豌豆,不仅是餐桌上的美食,更是家的味道、春天的记忆。每当吃到这些食物时,我总会想起那个群星闪耀的夜晚和母亲忙碌的身影。这些食物不仅仅是味蕾的享受,更是心灵的慰藉,让我感受到家的温暖和母亲的爱。
每当春天来临,我总会想起母亲洗沙子,沙子炒花生和炒豌豆的情景。这些记忆如同春天的花朵,永远盛开在我的心中,成为我人生旅途中最珍贵的财富。
每当我想家的时候,我就会自己动手,用高压锅炒一盘花生和豌豆,让那些熟悉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带我回到那个充满爱与温暖的春天。
二、洗石
洗石是一副七彩色的图画。
故乡的小溪是一股清悠悠的山泉水,它承载了我童年的无数回忆。活泼的小鱼是小溪的灵魂,河床数不胜数的鹅卵石是鱼儿世界天空的星星。
乡亲们用锄头将鹅卵石刨进筐里,鹅卵石放入清水中,用锄头轻轻冲洗,去除附着在表面的泥沙和杂质。看着石头一点一点变得干净透明,那些色彩也变得更加鲜艳夺目。这个过程仿佛是在与石头对话,感受它的过去,期待它的未来。
完成清洗之后,乡亲们将这些七彩的鹅卵石掺入建房的水泥中。看着搅拌机一点一地搅进泥水之中,建筑不仅仅是砖瓦和水泥的堆砌,它更是情感的寄托、是记忆的载体。我期待着,当这座建筑完工后,每当有人走进其中,都能感受到那份对故乡、对自然的热爱与怀念。
对鹅卵石的情感,不仅仅是因为鹅卵石美丽,更是因为它承载了我对家乡、对自然的情感。每一块鹅卵石都是大自然的馈赠,是时间的见证。将它们融入建筑中,就像是将故乡的记忆、将岁月的痕迹融入生活之中。
夏日炎炎,小时候的我总会带着一只小桶,赤脚踏入溪水中,寻找那些隐藏在水底的宝贝。鹅卵石,那些经过无数岁月冲刷,变得圆润光滑的石头,它们或是淡雅的白色,或是深沉的灰色,亦或是绚烂的七彩色。我在溪底摸索,手感着每一块石头的质地,期待着能找到几块特别的鹅卵石。
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找到了一块七彩的鹅卵石。洗尽泥沙,它像是大自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各种颜色交织在一起,宛如彩虹落入水中。我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在手中,感受着它的温度,那是大自然的体温,是时间的印记,是一幅七彩的画。
我把七彩的鹅卵石一直留在自己身边,无论在哪里工作或学习,鹅卵石都陪伴我走过每一天。闻闻鹅卵石,便闻到故乡的味道。
三、洗被
洗被是一幅白色的图画。
悠长而宁静的阳光懒散地洒在老屋的青瓦上,金色的光辉透过稀疏的云层,斑驳地映在院子里那口古老的洗衣台上。
母亲洗被是村里洗得最干净的。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母亲便已悄悄起身,从米缸中舀出几勺洁白如玉的大米,放入锅中,慢火细熬,直至那清澈的水渐渐变得浓稠,散发出淡淡的米香,这便是制作米汤浆糊的原料。
洗被的日子,总是充满了仪式感。母亲先将被褥浸泡在清水中,轻轻揉搓,去除尘埃与旧日的疲惫。阳光下,那被褥仿佛也吸饱了阳光的能量,变得蓬松而温暖。晒干之后,便是那最为关键的一步——用米汤浆糊轻抚每一寸布料。
母亲手持木勺,缓缓地将温热的米汤浆糊均匀地涂抹在洗净的被面上,那动作轻柔而坚定,仿佛是在为即将进入梦乡的我们编织一层保护罩。米汤的粘性,不仅能让被褥更加平整服帖,更能在晾晒的过程中,留下一股淡淡的米香,那是家的味道,是童年的记忆。
院子里,晾衣绳上挂满了被褥,它们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低语,讲述着关于岁月与爱的故事。阳光透过被褥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给这平凡的一天增添了几分诗意与温馨。
傍晚时分,当夕阳的余晖洒满大地,母亲会再次检查那些被褥,确保它们已经彻底干透,并整齐地叠好。待到铺到床上时,被子散发出迷人的米香,那一刻,我仿佛能闻到整个冬天都将被这份温暖所包围。
洗被后用米汤浆糊,被子的质地稍硬又不伤人,因为重量增加,盖在身上更贴身,更暖和。它不仅仅是一种生活技能,更是一种情感的传递,是母亲对家人无微不至的关怀与爱护。在这份古老习俗的背后,隐藏着的是对生活的热爱与尊重,是对家的依恋与向往。
多年后,许多传统习俗已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但我那份对家的深情与眷恋,阳光下的味道,米汤的温情,却浓稠厚重,永远融化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