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以来,我养成的做人原则就是对比我强的敬而远之,对比我弱的惜而近之。由于这种可怜想法作祟,所以长期以来我都是茕茕孑立的一个人。
然而这期间就有一个名叫“奎”的打小一起放牛的玩伴。因为这个发小各方面都不如我,所以一直我对他都是相敬如宾、疼爱有加。他原先是随他母亲改嫁到我村里来的,据说是前父生病死了。他确实处处不如我。首先是年龄不如我,初见他的时候我13,他刚好10岁。其次是长相不如我,我风流倜傥、一表人才,而他却长相猥琐,难登大雅之堂。然后就是我打小读书,而他却打小放牛,斗大的字识不了一升。可这一切却丝毫没有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而他的缺点却反倒成了我敬他,怜他,助他,并想一直跟他在一起的法宝。甚至有人还说他脑中缺一根“弦”,对此我都嗤之以鼻,更多的时候还会替他回怼那些对他口出不齿言语的人们几句。
当然我愿意跟他相处的一个更大原因,还是因为他不会嫉恨我,也不会给我盘心眼(也许他从来就没有这功能),所以我只有在他那里才没有被歧视,没有被欺骗和挤兑。我对他的声音是柔和的,并带有同情和怜惜的,而他对我之崇敬程度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他眼里没有嘲笑,没有落井下石。一起放牛的时候,他大多帮我,因为不会惜力气,所以他会替我割草,替我吆喝牛群。我更是对他感恩有加,我会给他讲书上的故事,让他识别山里草木的名字,那些可以作药用,可以医治何病。孙悟空的故事就是我告诉他的,他大脑中的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薛刚反唐的故事也是从我这儿得知的……他也很懂事,采集药材得到的钱他也会接济我一部分供我上学,助我买小说连环画,记得连环画《水浒》、《西游记》、《三国演义》全套就是在他的帮助下买来的。
但他毕竟脑中“缺弦”,虽然我不愿意承认这个,可事实却在时刻证明他脑中确实“缺弦”,因为他遭人歧视的时间多,替人为奴的机会也多,因为人老实、又不善于拒绝,所以他经常替别人干活,别人更是轻看他的劳动,认为“奎”为他们做事那是应该,这期间我都没少教育他,可他就是学不来,还是照样受人欺负,而我更是看在眼里恨得牙痒痒在心里。
由于我要上学,所以我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多半都在周末。他也时常在村里的小路上等我。等到以后就很是激动,然后我们就去山里放牛,割草,采摘草药。
后来都到了该娶妻的年纪,记得当时,我已经大学毕业,并且有了心上人。他也是过了二十,于是我就怂恿他找一个女子成家,因为我知道,就他那条件和能力,就是在青春年少的时候能够得到姑娘芳心的可能性都不大,更不要说是成了大龄青年。于是我就一直督促,一直替他出主意,并告诉他如果他找不到心仪女子我就会生气,并不想再理他。显然我的话给他有压力了,他在我面前便显得拘谨,就像一个不能完成老师作业的孩子一样。可我没有让步的意思,我深知就如他那样子,日后打光棍的可能是天大的,如果趁现在风华正茂之时驾驭不了爱情,估计以后将再无机会,再说他背后需要一个能够指点他的人,因为他虽然浑身都是力气,可是由于心眼问题总是把力使不到地方上,所以就贫穷不说,日子更是过成了一团乱麻。基于这点考虑,我就更是逼他将此事提上日程,并重视在心里,只有这样成功的可能性才会大些。
然而他终究没有找到心仪的女子。当我把此事告诉我的母亲的时候,母亲就只是摇头,意思是说他永无可能,于是我就生母亲的气,觉得他小看人。于是我就越发希望他能够找到,然后让那些如母亲般看不起他的人闭嘴。
然而有一天他却突然跟我说,他找到属于自己的心仪女子了,就在离我村不远的大山村,还说的有名有姓的。我就问那女子的长相,他就说那女子个子不大,微胖,胸大,并且还白净水灵。于是好奇心作祟我就很想看看这个未来的弟媳妇,于是我就求他看能不能带她来让我看看,他说可以,于是他就去叫了,我就一直等候,直到那天午后我仍然没有看到他的影子,于是我就不得不回单位。直到下一个周末我又打算要去找他的时候,却死活都找不到。于是问母亲近日可否见到“奎”。母亲说她发现“奎”一大早就出山了,她问他干啥去,他支吾着没有说清楚,于是我就追问她关于“奎”媳妇的事情,母亲告诉我,“奎”连一个鸡毛都找不到,就更不用说是找媳妇了,还说如果像“奎”那样的人都能找到媳妇,她宁愿倒着走路。我真的不明白母亲为啥会对他有那么大的偏见,但是事实已经摆在面前,“奎”故意躲我,就足可以证明母亲所说的是真的了。他那么长时间躲我,我就知道他媳妇的事情八成已经没戏。可我仍然对他心存希望。
直到有一天我终于在村口的小路上看见他了,估计他也看到了我,正准备飞身离开时,被我的一声“奎”给叫住了,他便硬着头皮怯生生地过来。我见他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他媳妇的事,可他却耷拉着半个脑壳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于是我就知道他媳妇的事已经十成没戏,于是我就问他为啥要哄我,他则颤微微地说:他怕伤了我的心。于是我就安慰了他几句,说没有就没有吧,以后慢慢再找吧,现在找不到看来是婚缘还没到,他好似如释重负。
打哪以后,我就不再提他找媳妇的事,但我终究不肯死心,可我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人家当事人都不急我又是急哪门子急呢?那是因为我深知就他那样的人,如果身后没有贤惠女人点拨着,他将终究注定再无出息,我好似已经看到了他日后处处不如人的命运。
自那以后,我好似受了刺激,再加我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日子过的更似一地鸡毛。于是隔阂已经出现,见面的日子也就逐渐少了。不过每每回家我都要从母亲哪里打听关于“奎”的事,可妈妈只是叹息。妈妈说他还是以靠替别人家干活混口饭吃为主。那些村里所谓的聪明人处处歧视他,问题是给人家干了活也讨不来一句喜话,背后地里还暗暗骂他是村里人的“弱智”,更有甚者还有说他是“奴隶”。虽则义愤填膺,可我终究无法为他讨得半点说法。后来还听说他还被村里的死皮二流子欺负,一个村里所谓的“聪明人”带他出去打工,从春到冬拼命干活,却愣是没有带一分钱回来,估计全部被那个“聪明人”给剥削了。
后来我们都到了四十岁年纪,国家在全国范围内实施脱贫攻坚政策,向像他那样的“光棍”自然在国家照顾之列,国家为了照顾那些无儿无女的低收入人群,不仅月月发工资不说,还免费修建线脚房两间。可后来我却听说线脚房居然跟他没有半毛关系,原因就在,在他妹和妹夫的帮助下他已经修了两间房子,如今已经封顶,正准备收拾内饰。国家房子的福利没有得上,可是每月的钱还是有的。乡里为了照顾他,还特意给他一年五千元的补助,当然这五千元不是白给,而是要他负责倾倒我村阳坝这一段的垃圾。这可是天底下最好的工作啊,一周之内也就一两次,挣钱跟捡的一样轻松,不要说是别人,这样的工作我都乐意干。可他不知道是受到村里哪个“聪明人”的洗脑,他竟然嫌那工作丢人、有失身份,不是半月一月不倒,就是倒得时候也不情愿,嘴里还经常骂骂咧咧的。就这样时间久了村里在征得了他本人的同意以后,就把那美差给与了别人。你不知道那可是一通咋样的争抢啊。于是我就大生气,心想他的脑子一定是被驴给踢了,我终于理解鲁迅所说的“衰亡民族之所以被任人宰割的缘由”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看来是有道理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在现实中也是有原型的。大家可能不知道,他可是这个年代家里没有电视,手里没有手机的唯一的人。
后来听母亲说,除此而外,他还爱上了喝酒,并且嗜酒如命。谁家如果能够提供一斤“二锅头”,那么他一定会给那家昏天昏地干一天活,然后晚上喝醉了才被主家跟打发狗一样给赶出,然后他才踉跄离开。
我有一个退休了的电视,虽则年代久远,可图像声音正常,于是我就想送给他,好让他也学点知识,了解一下外面的世界。可母亲说你要送他一台电视还是贴补一个锅(卫星天线),听妈妈这样一说,我也就再没有了要送他的想法,而是直接丢进了垃圾桶。其实一个锅我也是能送起的,可我已经没有了兴趣,俗话说最大不过心死。而我对他的心已死。
就他这状况,他还看不起村里真正的聪明人。我的父亲本是我镇为数不多高山戏传承人,现在还是高山戏剧团团长,每年去各处演出不下几十场,名声早已蜚声牛蹄关外。可就是这样一个的农村高人,在他眼里却是不值得一提。还记得有一次他喝醉了,来我家便大放厥词,那天我碰巧也在屋里,我因为已经对他没了兴趣,所以就一直躲在家里没有出来。只听他当着我父亲面就回怼说:一天不好好待着,胡乱跳啥神呢,有啥作用,有啥意义?哪里有他那样快活,哪里有他那样逍遥似仙。爸爸知道他是人间异类,也就不与他一般见识。听到此处我当时眼泪“哗”的就下来了,这还是跟我一起听过“孙猴子”的“奎”吗?没想到我昔日的玩伴我唯一的好友如今却变成了这样,是他天生的基因不好,还是后天的环境让他成了这样,我终究辨识不清,我只觉得一股悲凉之雾遍披我的心神,一种说不出的孤独感便油然而生,这孤独足可以将我的灵魂击垮。这世界,我已经生无可恋,我唯一的好友如今都变得这般陌生,你说这样的世间我哪里还有留恋的必要。这世界,终于将我逼成了孤家寡人,泪水便如泉涌般瞬间流的满面都是。
不过我马上就想通了,其实我也没有必要去笑话他。如今的我虽则有妻也有老有小,还是国家正式干部,一个月五六千元的工资,可细细一想这些年来我过得快乐吗?我不吃烟不喝酒就意味着我健康吗?我哪里比得过“奎”,他可是一人饱全家饱,一人快乐全家快乐,他从未体味过泪水的滋味,而我呢?泪水几乎成了我的必需品。像我这性格,快活似仙只怕我在天堂都无法实现,更不用说是在这个黑白颠倒的人世间了。
唉,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就让他去吧,大家都该干啥干啥。人家的快乐是永远只属于人家的,而我却什么都没有。我只觉得我所处的并非人间,一切都要让我坚于呼吸视听。我还是走吧,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眼不见心不烦。经过长时间的修炼,如今的我虽则还是尘世间一人,可我的灵魂却已经在地下做了鬼。就如我这般的修行,日后绝对不可能成仙,能够做鬼估计已经很是风流。
于是,我们就这样在人生落幕之时成了两陌路人,这世界,残忍到狠心夺走了我唯一的知己朋友,这世界终于把我逼成了孤家寡人。好想就这样离了这喧嚣人世,然后就在青灯古寺的钵盂声中里度完余生。
哎,人啊人,何为人?善良者成了孤家寡人,而被可怜者却成了他人的走狗!呜呼我说不出话,如此人间,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以后我的影子将是我的朋友,我的泪水将是我挥之不去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