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家吃的最多的就是高粱米和棒子面。高粱米和棒子面都是我们自己家地里种的,由于我家庭人口多的原因,奶奶又讲究吃大锅饭,日子过得很艰难。所以我们吃的细粮少粗粮多。每日三餐的主食,总是高粱米和棒子面。
但奶奶有个穷讲究,粗粮也要吃出精细。怎么精细呢?比如说高粱米吧,有时大铁锅做高粱米饭时,她会让放上两块切成块的红红薯、黄瓤的倭瓜,和胡萝卜。她说这是粗粮细做,营养搭配。饭熟了上面五颜六色的,不知不觉地就有了食欲。饭盛出来,锅底下面一层锅巴,我们都抢着吃锅巴。有时母亲会给我们做捞高粱米饭,高粱米饭捞出来放在大盆里再放锅里蒸。剩下的米汤做炖菜,炖菜吃着滑嫩可口。有时收割回来的红高粱,加工成高粱米面,然后掺一些棒子面再放一把白面,绝不多放。蒸出的饽饽,喧腾腾的闻着就香。特别是这样季节,大白菜买回家,一些掉的叶子,碎帮子,勤快的母亲把它们清洗干净,剁碎然后掺在高粱面里加猪油和调料,贴出的菜饽饽吃着不光香,饭菜都有了。单一的棒子面刚开始吃的时候,感觉不好咽,母亲就给棒子面里掺上一些黄豆面,小米面,贴大饼子。或者给我们做棒子面大馅,喝着棒子面粥,就着小咸菜。不重样的粗粮,我们一家人吃得也很香。
我上三年级时,学校临时搬到了离家很远的地方,学生都开始带饭。我和哥每天午饭,不是高粱米饭就是棒子面。奶奶为了不让人笑话我们,会尽量让母亲给我们换着样的做。但换来换去也难免是高粱米和棒子面这两样。
那时候我和哥不在一个班,哥生性胆小懦弱。他每次吃饭时,都会来我班里找我,或者我去他班找他一起吃。一天,中午的时候,我下课有点晚了,哥没来班里找我,我就去他班找他。还没进他们班呢,离老远就听到一个女生扯着嗓子骂道:“说你是高粱花子脑袋咋了?就因为你成绩不好影响咱们一组了。害得我们都和你一起挨留!”紧接着我听见“咣当”一声,是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传来哥的声音:“你干嘛扔我饭盒呀?你把我的饭都给扣了,你让我和我妹中午吃啥呀?”
我紧跑两步冲进哥的班里,只见哥蹲在地上,捡着饭盒,满地的饭菜撒了一地。一个女生脚不停地踩着地上的饭菜,嘴里不停地骂着:“你就是高粱花子脑袋!”她的身边站在几个学生助威起着哄。我见此情景,急忙跑上前,狠狠推了那个女孩子一把,并对她喊道:“你骂谁是高粱花子脑袋?把你的臭脚丫子抬开!”
女孩子看见我,仗着她们人多,不服气地上前一把揪着我骂道:“你和你哥不是高粱花子脑袋是啥?看你俩吃的,除了高粱米就是棒子面。和猪食有啥两样!”
她的气焰非常嚣张,后面的其他学生也跃跃欲试要上前帮忙。我不得不后退着,并弯腰快速地抄起地上的饭盒,对着那个女孩子头上狠劲打去,一边打一边骂:“我们吃粗粮咋了?吃粗粮就是高粱花子了吗?看我不打死你!”
女孩子没有想到我会反击她,一时间她被我的反击打蒙了。但她还是张牙舞爪地两手一起向我抓挠着,我抬起脚狠劲踢她,手不停止地用饭盒打着她的头,瞬间,血和饭菜汤顺着她的脸流下来,她捂着头连连后退着。其他的学生见了,也吓得落荒而逃,最后都跑出教室……
事后,我虽然被叫了家长,但那个聚众欺负哥的女孩子也挨了批评。那天去学校的是母亲,母亲不留情面地抽了我一个嘴巴,并领着女孩子去医院包扎了伤口,还给她的父母赔礼道歉,买了一些滋补品。母亲后来了解了事情经过,哥在的这一组由于哥数学考试只考了二十八分,连累了他们整个组的成绩。因此那天下课时,老师一生气没让他们组下课,罚他们全组罚站。组长林玉芬就是那个打翻哥饭盒的女生,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哥身上。
回家后,奶奶让我帮哥把数学成绩补上去。奶奶很不客气地命令着我:“必须马上帮大军补习数学!”
听着奶奶的命令,我不情愿地帮哥把考试卷子检查了一遍,又帮他把做错的题,给他讲了几遍。哥说他最头疼的就是数学,有时我给他讲的题,明明很简单,他也不想学,我也懒得再教他。一向宠溺哥的奶奶在一边盯着看,看见哥耍赖,也不再惯着他直接训斥道:“你自己不变强大,别人怎么会瞧得起你?你变强大了以后有出息了,就不会再吃高粱米棒子面!人家也不会喊你高粱花子脑袋了!”
奶奶虽然讲的是大实话,哥听进去了。从那天开始,他上课注意听讲。回到家,我再给他讲他不懂的数学题,他都会认真听讲,而且会反复练习。哥在下一次月考中,成绩不光上去了,还超过了林玉芬。那天后,哥在班级里昂着头走路,别人不再欺负他,不再喊他“高粱花子脑袋。”
后来有一天,我去找哥吃饭,林玉芬和几个同学突然端着饭盒走过来说:“咱们一起吃吧。热闹!”
林玉芬的父母都是正式职工,叔叔又是学校的办公室主任。她家有钱而且吃得又好。以前她曾注意观察过我和哥,经常看见我俩吃粗粮加上哥学习落后,她也看不起。后来我和她打架以后,哥成绩上去了,她又打听了我在班级是班长,又每次考试都在年级前几名,她开始羡慕我。每次看我来找哥一起吃饭,她都会趁我和哥不注意,悄悄溜到我身边,给我饭盒里夹上几口她带的菜。另外,她还会抢着吃我手里的棒子面,或用勺子抢我的高粱米饭吃,把她的白米饭和馒头分给我。一开始我不会吃她的饭菜,但她都会说,她家经常吃大米白面她都吃够了,她只想换换口味,也想减减肥。她个子不高,身材微胖,在班级里同学都喊她“胖墩”她或许真的是要减肥。其他同学在她的带动下,也争先恐后抢我们的饭菜,把他们带的好的饭菜,让给我和哥。
那时候,我正在学校负责学校的小喇叭,每天的早起都会去学校广播室播音。哥有一天和我说,林玉芬也想去小喇叭当播音员。只是她的普通话不是太好,想和我学习普通话,我想了想就痛快地答应了。其实我的普通话也是和我老婶学的,老婶师专毕业后在一所学校教学,她的普通话很标准。老婶那时之所以教我普通话,是因为老婶来我家后,我和哥每天都会跟在她的身后去学校听课。我喜欢老婶说话的口音,老婶也喜欢我。后来我负责学校的小喇叭时,一些稿件都会拿回家练习,每当我发音不准时,老婶都会予以纠正。所以,我的播音水平逐步提高。学校学生都喜欢听我说话,听我播音。他们背后给我起了外号“黄鹂鸟”。
那时候我很高傲,有许多学生说想和我学普通话,我都一一拒绝了。我有我自己的小心思,我不想让太多的人都和我学会普通话。那时候我也知道,我家庭贫困,即使我每天吃高粱米棒子面,我也照样吐字清晰,比别人强。林玉芬那天说让我教她普通话,我是第一个教她的。后来上四年级的时候,她果然也当上了学校的播音员,和我一起负责小喇叭早起的播音。
哥后来和我说:“你的普通话那么好,我们班同学都羡慕你,你也教教他们吧。”在哥的劝说下,再加上我想想同学们对我的和哥的好,我就同意了。每次我们在一起吃饭,我都会教他们说普通话。渐渐地,我们班的同学和哥班级的同学,大多数都说上了普通话。
我来承德时,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不说我是东北人他们谁都不清楚我从哪里来的。即使后来知道我是东北人,也是从我爱吃高粱米和棒子面知道的。是我告诉他们:“我是东北人,根深蒂固就是喜欢吃高粱米和棒子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