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年的五月间的一天,正在上班的我,不经意间突然在车间门口,闻到有股淡浓相宜的香味一阵阵地袭来,缕缕不绝,颇为多情;那馨香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在鼻腔中萦绕,似小溪水缓缓地流入了我的心田。闻香识花?这是花儿要我去认识她?
正当我在努力地找寻香味的来源之际,从东往西走过来的一位女同事用手指着正西的方向,笑魇如花般地说道:“你瞧瞧啊,今年的槐花有多香啊!”我赶紧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哎哟哟!瞧我这人!这围墙外什么时候竟然悄无声息地立着几棵槐树,我却浑然不知。”我忙不迭地说道,并不自觉地向槐树那边急趋几步。
定眼观瞧,只见在写有一个大大的“福”字,约两米五许的围墙外,有着三株槐树。由于有着围墙的遮挡,我从未涉足过,墙外边好像是另一个世界。我只能通过目测树梢初步判断,这三株树彼此之间相距应都在咫尺之间,似孪生的姐妹;它们的高度当在三米左右,一些干瘦的枝条斜楞着指向天空,但满眼葱茏,一树的繁花,白底中略带着嫩黄,招人爱怜。此刻,我在心里想,这三株槐树平素像是远离了尘世的喧嚣,当有鸟儿落在它们的枝头低吟浅唱之时,我可能像是追星族一般,平素只把热烈赞许的目光落在了鸟儿们的身上,却忘记了这些个鸟儿脚下还有承载着它们咿呀呀歌唱时的舞台;哪怕是只将眼睛欣喜的余光稍稍传递给它们一丁点也好,或许这样也能为树们带来似有若无的一点欢愉,看来我是那般的厚此薄彼,以至于我现在想起来,自己都不能坦然面对。要不然我在这里上班日久年深,今年业已进入第九个年头,近在眼前的三株槐树,怎会不被我知晓呢?如果我现在能与这三株槐树进行心灵上的沟通,我首先要对他们说声“对不起!”自己的身边有着如此的美好,我却全然不知,简直是愧对上天的赐予。工厂又是什么时候种下这三株槐树的呢?现在看来我得感谢这尘世里不喜多言的清风,殷殷地将这满树的花香吹送过来,能够香到人的骨子里。
太多的人,是被我们忽略过的,不入眼,不经意,但有人就像这槐树一样,依然送达着芳香。常常习以为常,并不在意,不就是一抹微笑,不就是一声简单的问候,不就是一次比肩走过?
二
小时候,老家的人们,在春回大地的日子来临之际,多会在自家的房前屋后或者园子里种植一些树木,以楝树、柳树和刺槐居多。我家也不例外,到了春上,大哥会在草屋前和父母后来盖的四合屋后面种植着一些楝树和柳树,在草屋东面约两百米远的小菜园里也会栽种几棵。有时候,大哥会喜滋滋地一边看着他种下的那些小树,一边与身旁的人唠着关于新种下的树的闲嗑。一时间唠起来似乎就没个完。树木,城了大哥聊天的话题,或者是一种陪伴,就像大哥的孩子,唠叨从此多了起来,甚至没完没了的。
在我的眼里,大地是母亲;春天是娘,她带给万物勃勃生机。那时候,野外偶尔会有野生的树种,在春雷乍响的日子里听从着春娘的召唤,破土而出,慢慢地长高,被具有慧眼的人带回家。
在我小的时候,曾有一次,我独自一人在团结生产队稻床(大集体时代用来晒稻子的专用晒场)靠南靠下一点的地方玩耍。那里有棵古树,古树的旁边有棵小树苗正独自静静地立在那里。现在想来,能够与其邂逅,更多的也是一种缘份。只不过那时候我尚小,没有心力将那种缘份带回家。后来,我再也没有去看过那棵小树苗,后续也没有去关注那棵小树苗的最终结局。
那年月,春上的时候,更多的小树苗来自走村串户卖树苗的人。(他们一般是吆喝着卖树秧子)他们或挑着小担,或骑着自行车,叫卖着种类也算多的树苗。总有一些树苗是幸运的,通过转卖的方式,从老主人到了新主人的手中。买到了树苗,不用选择良辰吉日,新主人像是和这方的土地商量好了一样,会抽时间选个合适的地方,用铁锹挖出一个个口径、深浅适中的坑,像对待一个个嗷嗷待哺的小孩子一样,让这些小树苗钻进大地母亲张开的怀里。从此,这些小树苗便有了新家。
人们常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看来培育树木和人都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而培育人则更甚。
人和树木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人是行走的树,而树则是守土的人。
树小的时候,未经历过什么风雨,懂得少,认识的事物也少;后来其慢慢读懂了土地,认识了春风、春花;也认识了在它的枝头垒窝的小鸟,还有邻家的用两只前爪帮自己“挠痒痒”的小猫咪,以及曾经冲着它撒尿、后来渐渐长大的调皮狗狗;长大了后会慢慢地认识展翅高天的大雁,认识天空还有天上闪烁的繁星。
春天里有许多花朵争春斗艳,但不是所有的花朵都会开在春天里,树和人也一样,都会飘香在属于自己的季节里。
三
我们村庄的东邻,名唤晓村,有人说又叫章家晓村。原因是我们村西边有个康桥村,这个行政村里有个章村自然村,里面住着章、周两大姓。据说晓村源自章村里的章姓,至于是否属实,笔者不作深究。
在晓村北偏东约三四里的地方,有个叫“煳上”的村子。说是叫村子,其实显得很牵强。因为这里,我知道的时候,仅住着一对父子这一户人家;父亲叫章多根(化名),儿子叫章若山(化名)。因为儿子的脑子看似有些不灵光,在别人的眼里,是有点傻,因此很多时候,在我们老家,若山甚至多根似乎都成了不好的代号,孬子的代名词。在我们小的时候,小伙伴们之间喜欢玩一种叫“东西南北”的游戏:用一张正方形纸沿着对角线对折两次,将这张纸均分成了八份,分别代表东西南北、东北、西北、东南、西南八个方向;在这八个方向分别写上四个官名,四个差的(一般被人们认为不好的)人,比如赫鲁晓夫,当然还有多根、若山这两父子是一定要赫然在列的,而且写的顺序不固定,这样游戏前期的准备工作就做好了。然后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小孩在一起玩,其中一个主家,一个或一个以上的副家,有点类似于赌博中的庄家与闲家;主家拿着那张纸,副家指着纸上的位置开始要,有点类似于赌博中买大买小或买庄买闲一样。当被要的位置打开以后,如果显示的是官,则副家欢呼雀跃;如果显示是不好的,副家则会有点失落,而这回该轮到主家额手称庆了。
实际上,在那个时候,我们这些年龄相仿的小孩子,玩游戏时并不知道谁是多根和若山,更无从知晓谁是赫鲁晓夫。我们甚至把后者说成了“黑桃小夫”。之所以他们会出现在我们的游戏里,更多的是来自于人们的口口相传。
我和若山的真正认识,是在我二十多岁以后。那时候,他总是会走村串户,帮村里有些人家劈劈柴、挑大粪什么的。总之是干些力所能及的活,以换些饭食。(那时处在改革开放的初期,人们外出打工的还很少。他应该不要工钱,只吃三餐饭,感觉村里人待他也不差)这一来二去,经过我家门前的时候,便多了起来。每每遇到我在家时,总会亲热地将我喊作“老表”;后来,到了三十出头时,我结婚了。这样,遇见妻子时他便又将妻子喊作“表嫂”。妻子不明就里,“为什么若山喊我表嫂?”回到家后就问我。我告诉妻子,若山不孬,他算是晓村人,我在晓村有三个姑表兄,于是他便跟着三个表兄喊我为“老表”。听到这,妻子总算是弄明白了这个弯弯绕,微微一笑。
其实,我始终认为,人生在世,没有什么高低之分。譬如若山,他在自己不算成功的人生里,多少也能算是自食其力,也能为别人带去一点光和热。若山就算是一棵不开花的树,跟不上墙外的槐树,更不能与被的花树相比,但他是一棵树,一棵并不为人看好的树,他是以自己的方式活着的,我们曾经把不好的归类,包括晦气,都给了他,他浑然不知。但那一声“老表”“表嫂”,此时那时刺耳也入耳,真相墙外的槐树释放出的淡淡的香。他无论怎样,毕竟走进过我们的游戏,幸好他不知游戏里把他当成了反派人物。
好好地对待一个人,就像喜欢一棵树,一棵树是我们的伴,陪着我们聊天,相伴着我们的生活,也时不时地发出一阵香。
一棵树,虽不开花,也能散发着自己特殊的味道。
从此,我特别关注墙外的槐树,每每举首向着那个方向,无论我们季节,都好像闻得见一树树的香。
每一棵都飘香,可能只是我们的嗅觉闻不到那种香,人们好在没有辜负那种香气,叫它是“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