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登山,爬山者自喻:“身体在地狱,灵魂在天堂。”不爬山的人说爬山人:“远看像讨饭的,近看像捡破烂的。”更为难听的说:“完全是吃饱了撑的,不正常。”这个说法第一次听到,是我十一岁的那年暑假去西安,绿皮火车在华山站停靠时下了一阵过云雨。这时候上来几位衣服被淋湿的大人,说是爬华山下来的。一生务农和家在大平原上的二爹听后哈哈大笑着说:“爬到山上玩?吃饱撑的,真是半憨半傻人做的事!”若干年后,我也加入了爬山的队伍,上述观点我全体验了。二爹对我爬山的事,没有直接批评我是脑子不够用,只是担心把腿给爬坏了和深山老林有危险。还带着情绪说:“女娃家爬的啥山,脸晒的黢黑。”这也是老家乡亲见我后说的最多的:“我的天啊,你咋黑成这样了?西安气候太差了,不养人,还是咱们家乡好。”这些话,有时候我也无法淡定。故乡与我同龄的都是肤白水灵,与她们在一起,我倒像是个专职种地的。
至于“远看像讨饭的,近看像捡破烂的。”纯属圈外不识圈内人,却也佩服其精准的揶揄。他们之所以说爬山人像是一群讨饭的,估计那些人多是从讨饭的时代过来的,把爬山人拄着登山杖,当成要饭人的打狗棒了;“近看像捡破烂的。”是大多数爬山人都背着大登山包。还有好多素质高的爬山人下山时,肩上和手里拎着大袋垃圾,那是顺手把山上不可降解的丢弃物带到山下的垃圾箱。
这些观点并没有让我对爬山产生犹豫,依旧热爱着,十五年来每一次出发都如初爬时一样的亢奋,且还上瘾。这不,我又要克服阻碍去秦岭山脉的光头山了。阻碍来自现在秦岭山脉中,好多座山都不能想去就去了。基本上除景区外,两千五百米海拔以上禁止爬山。登山口拉起两米多高的铁网围圈,无法拉网的有林管员值守。以分水岭两边管的最严。
正如物极必反一样,现在全国各地向往秦岭的登山人,都摸清了“禁山”规律,与本地爬山人一样,全开启了夜爬模式,昼伏夜出以此躲避,彻底与山上动物的作息时间一样;更重要的是所谓“禁山”不是一直禁,而是今天禁明天又不禁。有时候偷摸着登顶了,却遇到林管人员,本来吓的不行,人家却热情地招呼我们说“近期可以爬山。”这操作弄得我半天都缓不过神。我肯定是希望管理部门睁只眼闭只眼了,这样我也好浑水摸个大鱼。如果是严格禁止,我一定会遵守。
综上所述,现在想去这一带爬山只能在周内,周末两天和周五傍晚,登山口有时候会有林管人员值守,无法确定哪天让爬山。周内的二、四,相对准确的确定没有人管。我只能在假期内实现周内爬山。这也是近五年来,每年一次能上到光头山的机会。虽然明知没有人拦,却也是无法从容。基本全是速上速下,搞得像是走过场一样,过程中还总是提心吊胆,生怕被逮住。
我从刚放暑假就开始盘算分水岭两边的山了,八月上旬才得以成行。首选是分水岭西边海拔2903米的光头山,这里的风景相对于东面的高山草甸要更漂亮一些,海拔也比高山草甸高出了近四百米。这就是海拔越高风景越美。
光头山得其名,是山顶上有贴地而生的万亩大草甸,平坦的草甸中树无一棵,在山下或半山腰远远望去是光秃秃的;又因草甸上有奇石多座,又被远古的采药人称为“麦秸摞”,这个比喻更准确,草甸似麦田,散落的三米多高的石堆就是麦垛。加之山顶上有一大院子的红色建筑和信号塔,无论近看还是远眺充满科幻。这些汇在一起,使得光头山上景色迷人,四季如画,自然成了爬山人心中的宝地。我在十五年间来了三十多次,还总盼着再去。
八月十二日的周四是我去的日子。一夜睡睡醒醒,五点睡来后再也无法入睡。如此不安是担心去晚了,恰好林管人员八点又去上班了。六点出发,七点过伍分到了分水岭,看到山顶停车场上又停满了,全是夜爬人的车。他们是争取在八点前下到这里开车离开。一大早来上山的就我一人,可我并不害怕,推测定会遇到这些车主正在下山。深山里的路只要前面有人走过,动物见人躲避后基本就没有危险了。
我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停车场,从秦岭顶的南面,一处一扇虚掩的铁网里进去开始上山。这一段要走原始森林中的小路,心里还是很紧张的,今天早上还没有人走过这里。好在这一段山坡只有两百多米,十来分钟就到上面的铁网处,这里还有一片虚掩的铁网,麻利地钻出来后将铁网拉回原样。
从上面网里出来后就完全暴露在盘山公路上了。心情由前面在森林中害怕遇到野兽,转变为害怕遇到林管工作人员。刚走了五分钟,听到后面有车开过来,把我吓得站在路边不知所措。结果车到跟前后满车的人没有搭理我,这太意外了。后来知道他们是工程人员,最近是雨季,上面的土质公路多处冲坏,趁晴天正在抢修。通往光头山之所以有大路,是山顶上建有省广电信号发射台。
车向前开走了,这条路更完全了。七点半后,开始遇到夜爬的下山了,先是跑山的。他们见我后都是一惊说:“这会咋敢上来?不怕抓吗?夜爬才对。”我总是笑而不语。我要是说碰运气吧,来回二十四公里的路程才开始,现在说有点早。他们在十分钟后就安全出山了,是真正碰上好运气。
晨光中总是遇到跑步下山的,让这条起点都在海拔两千多米的盘山路上像是跑晨练的,这场景也是绝了。更绝的是还遇到一位在路边露营的,这会儿正在金色阳光中煮功夫茶,相互热情地打过招呼。青年男子说他不爬山,咋天傍晚上来后就在这里扎营,很喜欢在这里过夜。还说他经常这样做,景色美还安静,很解压。况且城里太热了,在这里还要穿羽绒服,感觉太好了。
真是服了他的情调。他的户外装备表明这是一位会生活的人,茶炉,手冲咖啡壶,果蔬箱,烤盘等等,井井有条地摆满户外折叠桌。这样的生活方式,我向往却实现不了。近两年在山上,我午餐都不吃了,主打一个凑合。
相比来说,我还是喜欢登上山顶看风景。谢绝了与他一起品茗与美食的邀请,他也婉拒了我一起爬上山顶的建议。期间,我问他这样显眼的在路边露营,不担心驱赶吗?他说:“来时也担心,实事是根本没人管。那些施工车辆来来去去,没人搭理我。看来真是自己吓自己。另外,那些夜爬的人一晚上没有停过,成群的,单独的,个个精神抖擞的在黑夜中从我跟前经过,那阵势让人想笑又笑不出来。你懂的。还是你胆正,白天来啥风景都没有错过。”这番话我也是想笑却又笑不出来。那些不眠不休爬山的驴友,大都是去更远的鹿角梁,来回三十多公里。除少数是为看日出外,大部分都是被动夜爬。
在我看来这位驴友是浪费了难得的爬山机会。人家却说坐看云起,心无挂碍地睡在这深山中才是快意人生。这话却让我笑了,笑自己在他眼里应是俗了。罢了,挥手作别,他喝他的茶,我爬我的山。
过八点后遇到的下山人少了,快十一点时遇到四女一男。爬了一夜的他们异常疲惫,说脚痛腿疼膝盖疼,实在赶不到八点前出山。还问我会不会被抓住?我不假思索地大声说“不会。”说完我们双方都笑了。另一位是独行,小伙子也是实在走不动。看来能在八点前出山的都是跑山人,即山地越野者。
过后通往光头山的路上就我一人了。这时候也到了高海拔地带,走出森林,山上开始是箭竹林,再继续上爬到草甸混合带,视野开阔一目了然山顶,即是一个人,也没什么害怕。我开始选择弃公路,抄近路走山坡上的细径。
这时候我也无法淡定了,心里慌慌很着急,只想赶快到山顶上。因为走在山坡草甸上我最高,实在太显眼了。在这样的心情之下,爬山的快乐被迫打了折扣。加之晚来了两周,看到山坡上的野葱花已谢得快完了。还好,在快到山顶时的一处草甸中,一片开得还算完好的金黄葱花正迎风起舞,像是专门为我留下的一样。看得我一阵欢喜,心生感激,连忙拍摄。
葱花是高山野红葱,大面积生长在秦岭海拔两千伍百米以上的草甸中,最高不过二十厘米,八月初开花,与山上所有花儿一样花期只有一周。花朵呈核桃大小的球形,毛茸茸的十分漂亮,有桃红和金黄两种,两色不会出现在同一草旬上。光头山上全是桃红,十公里之外分水岭东面的高山草甸上全是金黄,大自然就是这么神奇。八月赴约万亩大草甸上葱花的花宴,也是爬山人的向往。无奈盛花期太短,错过了就是一年。
今日庆幸我恰好经过背阴和在风口上的这片草甸,遇到了草甸上还在盛开的这片葱花。唯一的遗憾是没有选择坐在花丛中赏花赏景。我采取了抓紧时间一定要走到山顶上,那怕是浮光掠影的看到了,也不枉这次行程。
匆忙离开,继续向上。终于登顶光头山了。赶紧去第一个必须打卡的网红“逍遥石”。我来了,看到了,激动了。再到一旁的山顶上,看到了那座擎天石。看见了,开心了。正在这时,突然看到一旁去大寺的路上有一辆车,还有几个人在路上不知做什么,从他们的状态看不像是爬山人,那一定是工作人员。这让我彻底害怕了。东边山顶上的大草甸还没有去呢,走过去也得一刻钟,得赶快过去。
独自快步走在山顶公路上时心里很着急。还没有走到草甸上时车从我后面开过来了,被动遇到,只好停下来讨好般的主动招呼。他们也是路政人员。相安无事,我让他们下山开车小心,他们让我尽快下山,注意安全,并告诉我最近山上修路,林业人员不来,安心爬山。
闻听此言,心定气闲。欢快地来到著名的光头山大草甸上,放松自在的或坐或徜徉,心里全是喜悦。看着一年没来的光头山,内心充满久别重逢的快乐。还是我一个人的光头山,我是何等的幸运。
当下的八月上旬,山下正值酷暑,高海拔的大草甸上却已提前入秋。草稍泛微黄,蓼花将谢,半枯半荣,却在我眼里仍是遍地繁花。因为我知道在一周前,这里还是油绿的草甸上,水红色的蓼花水灵灵的随风起浪,与远处的层峦叠嶂一起美成了秘境。这不是我的想象,而是五年前的七月底我来的正好,金黄的野葱花与粉红的蓼花开得轰轰烈烈,争奇斗艳,有幸见证了光头山大草甸上的盛世美颜。其后,再也没有踩准点。正是这草甸上年年花开似锦,人们却难以准时而来,才更显得神秘,令人流连忘返。
此刻,在一往无际的大草甸中,布满了顶着杏黄果实的小葱和十来厘米高的小小蓼花,正随着一阵阵吹过山顶的风儿在我四周狂舞,涌起阵阵花浪,扬波于绿黄色的大草甸上,时而轻摇慢晃后又亭亭玉立,花仙子一样,好看极了。并且在草甸浅秋景象的映衬中,恰似粉红色的蓼花在花宴中酒过三巡,微醺之中掉了妆,尽显熟女风采,风韵尤在,气势拉满,着实迷人还醉人。
于是,醉了的我躺在阳光晒暖的虚软厚实草甸上,那怡人的扑鼻草香,只想让我美美的睡上一觉,太惬意了。可是,耳畔满是窃窃私语,还是异口同声:“起来,起来!”我会意地坐起身后笑出声来。我是真的高兴。作为回报,要让草甸上的主人们也能听到我的声音,如同风儿与花草间的互动声音,风不停语不歇,说不完道不尽!还要谢花仙子们的耳语,若是真的睡着了,不仅仅是错过眼前分秒不同的风景而已。山顶我一人,动物静观中。
我在草甸上赏了很久,要把这一年没有来的心情补上,还有珍惜。来一趟实在太不容易了。我还想再去一趟逍遥石,前面去时太匆忙,有点对不住那绝美的风景,更对不住这难得成行的爬山机会;我还要再回到那片山坡上唯一开得正好的葱花地,先前经过时看到了,还抱着有可能在更高的山顶大草甸上、会有更多的期望。在大草甸上目及所至,再未遇见后让我更加难忘。还有一份歉意,她们专致等我,我却辜负了那片花儿的美意。那么,一会再到葱花之中,没有了上来时的不安,定是赏个她欢我喜,不负彼此。
事实却是在逍遥石上心满意足后,抄近路从山坡草甸中下山时,明明是走上来的路,却偏了方向,下到了另一条捷径,直接错过了那片葱花。回望时心里有些伤感,错过是不应该的。转念一想,假若上去时也偏离那片葱花,岂不是不知道还有一处葱花盛开着等我来。必定山坡上掩于草甸中的捷径太多了。我上去时也是走偏到了最西边,向东纠偏很大的角度,才上到山顶标致的铁塔处。
对于景色,之前我都是遵循珍惜眼前遇见的,不能总想着或许前面更好。否则前方的没实现,经过的没留主。人生不也是一样,出现在眼前的没有珍惜,错过的就永远错过。当然,我把客观原因归结于“随机式禁山”,导致我爬山时无法完全沉浸式享受过程。可我还是要心怀感恩地说,登光头山不易,却一切值得。
原创首发,写于2024/8/12
【审核人:站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