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新的问题又来了。学校通知家长陪孩子在校园里同植一棵“亲子树”。这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我从心底里赞成。但时间安排不合适，又是周五的下午。儿子在周三的早晨就告诉我了，周四早晨又重复叮咛一遍。周五早晨，他在挤上公交车时回头说：“爸爸，别忘了，下午植树的事情，老师说了，家长要自带工具，最好是十字镐。”
我说：“知道了，你放心吧。”
让儿子放心，我的心里却不踏实，下午的政治学习，怎么办？凭上次请假的经验，我又一次直接给上级领导打电话。李书记听说是植树的事情，她说：“陪孩子植树，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家长一定带好头，习总书记说过‘家风’很重要，符合‘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教育主题，我给你准假。”领导的爽快，使我感到特别温暖。细究领导的底细，她是从校长的岗位上调任为我的上级领导。对她而言，深知学校、社会及家庭对一个孩子的教育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对我而言，能遇到这样一位领导，实属有幸。
下午三点不到，突然来了一个陌生电话，我一接听，电话里传来：“爸爸，你来了吗？”
“哦，不是4点吗？”
“对，就是4点，不要迟到！”
我带上铁锨，十字镐急忙赶到学校。他已经抱着一棵树，守在撒过白灰圈过的将要挖坑的地方。人多，坑少。就在我挖好他守的那个树坑时，旁边站着他的两位同学，因没有抢上树坑，正在失望。我是认识他们的，男孩叫常斌，女孩叫潇潇。两个孩子的父母，跟我认识，朋友一样的。我便低声询问儿子：“你们三个植一棵树可以吗？”
儿子说：“可以呀！”
“好，喊他们过来……”两个孩子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我们一起培土，一起浇水。一棵“亲子树”更名为“友谊树”。常斌的母亲早已弄来一块精致的牌子，上写“认领人，X殷春、X常斌、X潇潇”，挂在枝桠上。三个孩子站在一起跟这棵树合影。在校园里能跟儿子和他的同学植一棵“友谊树”是我始料未及的事情。看着他们灿烂的笑脸，我默默地嘱咐,希望你们的友谊与树一起成长。
回家的路上，他掏出一颗牛奶糖喂进我的嘴里。我知道，这是他给我的奖赏，如同家长会后他给我喝一口水的感觉一模一样。
他问我：“以为你来不了呢？”
“我不是来了嘛？”
“领导给你准假了？”
“嗯嗯，领导不准假，我能来嘛？”我反问道。他不再言传。
我们准备骑车时，X常斌的母亲喊：“X殷春，坐我的车吧！”
他说：“不坐了，我跟爸爸一起走。”
路上，他的脸贴在我的后背上，双手紧紧地搂着我的腰部，让我有了贴心的感觉。他突然说道：“其实，你可以学驾照。”
我说：“爸爸老了！”
“哦，人家六十岁也学呢！”他反驳道。
“关键是爸爸不喜欢车，反应迟钝。把油门当刹车呢！”
“怎么可能？”
“真的呢！我曾两次动过车，两次有过惊险。一次是在部队，战友让我试试车，结果挂的是倒档，一脚油门，车子撞塌老乡家的猪圈，压死两头小猪，赔钱不说，还背了处分。另一次是在单位，同事让我试试他的车，谁知把油门当成了刹车，差点撞在办公楼上，在场的几个人吓得浑身发颤。从次，我就觉得自己不是驾车的料。”
“你没有正儿八经地练过一次，一上车，就想驾驶，当然会有问题了！”他说的不无道理。
想想，也是，一上车，就想开走，岂不成了天才？知道自己的这一理由，在儿子看来都属借口，根本无法打消他心中的渴望——与别人一样，享受车接车送的待遇。而我，真的无能为力，或许是，心里压根没有这个打算——给予他如此优厚的待遇。
我不得不告诉他实情：“哦，其实……爸爸根本没有什么积蓄，一个人的工资，四个人在用。”
“不是三个人嘛？姐姐工作了。”
“对，你姐工作了，还有你的维吾尔族姐姐祖合拉——上次跟你一起放风筝的——记得嘛？”
“记得呀，她的爸爸呢？不管她嘛？”
“她的爸爸病了——很严重的病，供给不了她。所以，是我，一直在供给着。等她毕业了，爸爸再准备你的学费。”
“哦，明白了，爸爸！”他的脸又一次紧紧地贴着我的后背。
我不知道他到底明白了什么？对于一个九岁的孩子，让他该明白的道理很多。我的所作所为，在别人眼里，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丈夫和父亲。而我，总要把儿子的现在和我的过去相比，觉得他是掉进了福窝的，幸福得很！毕竟，孩子有孩子的观点和自尊，或者说是一种本能的攀比心理。大人亦然，况且一个孩子呢？时事的造就，吃饱、穿暖，还远远不够。仍需要一些辅助的奢侈品，给予方便之外，便于提高一个人的品位。我是落伍的，对于家庭和孩子来说。只求孩子将来能够理解。如同我理解我的父亲一样，他没有攒下什么家业，一个人却抚养了我们五兄妹。那个年代，还能强求父亲做些什么呢？反叛期的我，却不是这样认为的，总觉是父亲的无能，没有创造下丰裕的物质基础，使我无法融入到别人的世界之中。待我真正懂事了，第一个想到的不该跟别人比吃比穿，只比学习！我想把这句话告诉给儿子，可为时太早，怕就怕他进入青春“反叛期”了。
二
果然不出所料。儿子十四岁生日过后不久，我接到他班主任的电话，你家孩子跟物理老师杠上了，抽空来学校一趟吧!
被老师请去喝茶，我是及其恐惧的。询问儿子，跟物理老师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儿子理直气壮的回答，她老骂我，没有教养！我说，你不要做出格的事情，老师会这样骂你吗？
其实，此前，他跟现在的物理老师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我是听说了的。以前的物理老师给他“任命”了一个物理课代表，被现在的物理老师给撤了。他心里是有想法的。被“撤职”的当天放学，他既没有坐校车，也没有搭出租。他用步行回家的方式表示自己的不满。至于他一路走来，都想了些什么？我无从知晓。待他进得家门，我跟妻子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
“因为不喜欢一个老师，就不喜欢一门课程，是最愚蠢的想法！”我跟他的班主任王老师一致这样对他说。儿子身后跟着几个要好的同学。他们在一旁帮着儿子说话。看来，这是一件有预谋的事情。
我还对儿子说，不是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会将你举在手心里。老师都是好的，都希望自己的学生变得优秀起来。只是不同的老师对待学生的方式不同而已。你要适应老师，而不是想法设法来改变老师。或者，你是受一部分同学的鼓动挑事当刺头的。无论如何，你不要忘记自己的学生身份。
我将儿子上幼儿园的事情：一段时间，他突然哭着不去幼儿园了。我很是纳闷，跟幼儿园张老师沟通。她说，昨天还好好的，我没有批评他呀！就在挂断电话的瞬间，张老师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她说，哦，对了，我想起来了。昨天给孩子脸上贴小红花的时候，因小红花不够了。给你儿子还有几位同学没有贴上，可能是这件事吧！放心，我会注意的。
送儿子去幼儿园的路上，我告诉他，张老师说，你最近表现很好，很乖！儿子眨眨眼睛没有说话。那天下午回家，儿子左脸上贴着一朵小红花，右脸上也贴着一朵小红花。开心地告诉我，爸爸，张老师说了，昨天她忘记给我贴红花了。今天补上了。直到晚上睡觉，他才把小红花从脸上拿下来贴在床头上。我知道儿子在积攒他的小红花的同时，也在积攒着他的进步。从此，他再也没有发生过厌学的情况了。幼儿园毕业三天之后，他哭闹着要见他的张老师。我只好约了张老师跟儿子见了一面。这件事，我给儿子的现任班主任王老师讲了，又给物理沈老师讲了一遍。我想让老师知道，对待我儿子该采取一个什么样的方式，才会泯灭他“反叛”的焰火呢？我的目光一直盯着物理老师眼镜背后的眼睛。希望能有一个圆满的答复。我还几乎用了乞求的口吻对老师说，望您对柳XX多看上那么一眼。物理老师无奈地说，我面对的是100多号的学生呀……的确，让一个老师用不同的方式，对待每一个学生，真是难上加难的事情了。
实话说，当着老师的面，我给儿子讲大道理的时候，竟想起，我自己在上初中期间，跟物理老师杠上的情景。不由我的感到后怕。同样的事情，根本不需要言传身教，就被另一个人复制着，在不同的时空，同样的发生着。可见，遗传是有穿透力的，基因是有记忆的。真后悔，在娘肚子里的时候，我就该学会听话，就不至于让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如此这般的被遗传下来，那该是一件多么完美的事情呢？
三
这件事情刚告一段落。又接到老师的电话，说：“你儿子早恋了！”这件事，我并不吃惊。进入青春期的孩子对于异性的好奇，是难免的。我说过，基因是有记忆的，我的青春期，同样是对女生有所好感的。只是，我的胆子比较小，属于暗恋罢了。
跟老师对话，我尽量控制着情绪，或者佯装特别气氛。这肯定是老师需要感觉到的。老师接着说：“我假装告诉你儿子，你们两个人当中，必须得有一个离开这个学校！你知道吗？你儿子是怎么回答的？”老师问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当老师说：“你儿子说了，他要离开！”我听老师如此说来“扑哧”一声。老师也跟着“扑哧”一声说：“看看，他还是很有担当的！”的确，在给孩子纠错的同时，也得看到孩子的优点。这是我跟这位通话老师的共识。
我最关心的是，儿子会不会被女孩的家长，在一个没人处的地方不分青红皂白地警告和训诫，甚至动手扇上两个巴掌。没想到的是，女孩的母亲给儿子的母亲通过电话。看来她俩聊得很是投机。一句话，共同做好孩子的思想工作。毕了，女孩的母亲提醒儿子的母亲，不要给孩子发火，好好劝说。我笑道，真是一位贤惠的“亲家母”。妻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没有上心！
我跟儿子提起他早恋的事情，他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还好像有点委屈。我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儿子说，我跟她就是走得近了一些。有同学给老师打了小报告。儿子提起打小报告的人，显得特别气氛，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我说，儿子，有些人就是靠打小报告生存的。以后，你步入社会，还会遇到这种人。所以，你就得掌握好跟女生交往的分寸。最好跟那个女生保持一定的距离。再说，你们现在还小，即使喜欢对方，也只是暂时的。将来，你们要上大学，要去不同的城市学习和工作。会遇见你更喜欢的女生。现在产生的好感，都是不现实的……儿子给我点了点头作为应诺。
后来，儿子主动提出调班。由原来的9班调至到10班，开始了他的新班级生活。而那懵懂的青春呢，是给所有正常发育的孩子的一个考验。
而我们每一个没有生理缺陷的人都经历过“被扼杀”和正在“扼杀”的过程。毕竟，青春是用来回忆的。我的儿子也不例外。
其实，在育儿过程中，我是一直处于焦虑之中的。因自己已步入老龄，掐指算算，能够陪伴儿子多久，能为他执灯远行多远？
实话说，我是一个护犊子的人。对待儿子的管教，常跟妻拌过嘴。有时想想，妻是对的。好在，儿子幼年曾给我的印象是完美的。不到三岁，就知道帮外婆拾荒，捡瓶子。稍大一点，进小区时，知道帮别人开门。一个冬天的清晨，在等校车的时候，一位妇女骑车滑倒，我转身想去帮忙的时候，儿子已经冲在我的前边，扶起了那位妇女……给村里孩子送玩具……
这些画面，让我的焦虑减轻了一半。一个能为别人着想的人，肯定不会错到那里去。就让我的儿子自己为自己执灯远行吧！
最后，让我用“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句话作为本文的结束语，也算是对我自己的宽慰罢了。
柳振师二次改稿于2024年10月20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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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