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康妮”台风过去的第二天，我阳台上的两盆生石花便绽放了，黄红白小花密密麻麻，像天上的星星，煞是好看，这给我带来了很大惊喜，因为我种植的生石花，这么大面积开花，还是头一回。
生石花，也叫象蹄、元宝、屁股花，或许是当今多肉类植物中，最难伺候的一种。它不像其他多肉类品种，只需给一点泥沙、一点阳光和温度，就很容易生根开花，甚至会给你带来爆盆的惊喜。小时候，我看见别人家门口有一盆宝石花，眼馋，但又不好意思跟人家讨，于是趁人不备时偷折一段，回家弄些泥在一个破脸盆里，然后插上宝石花枝条，任凭风吹雨打，从不去打理，几年后，竟疯长成满满一盆。所以，现在种植多肉类植物的人很多，因为它是懒人的植物。而生石花不同，不动脑筋是种不好的。生石花之所以难伺候，是由于它并非本地品种，而是出自非洲南部一些国家，譬如：南非、安哥拉、赞比亚等等，南非是生石花的主要产地。这些国家的气候特征，以热带海洋气候为主，兼地中海气候与热带草原星气候，并且，很多地方都是干旱的岩床或沙砾，生石花就是长期生存在这种环境下的。一旦让它脱离原先的环境，就必须给它再创造一个相似的环境，否则难以生存。这就是生石花难伺候的原因，也说明种植生石花是一门技术活，需要耐心加细心，绝不能像种植其它多肉类植物那样管理粗放，随心所欲。
当然，难伺候不等于没人去种植，相反，生石花一直是一些多肉植物爱好者心里的宠儿。多肉爱好者中年轻人居多，年轻人天生就有猎奇心理，你越是难伺候，我偏要挑战一下，非要征服你不可。所以，在各大花鸟市场以及淘宝网，生石花的销量还是非常可观的。
我是1987年6月开始知道生石花的。那时候每周逢周日下午，我照例要去市中心江阴路花鸟市场闲逛。在一次闲逛中，我无意中发现有一家多肉类植物店人头攒动，好多人围着这家店的一个玻璃橱柜看个不停。出于好奇，我也挤进去看个究竟。凑近一看，原来这个玻璃橱柜内，种着不少类似小石头形状的植物，色彩斑斓。与石头唯一区别的是，它中间有条裂缝，有的竟还开着小花。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植物，我感到很惊奇，便问店主这是什么植物？店主态度很傲慢，不屑地盯了我一眼，盯完后就不理会我了，我估计他是看我不会买，只会找他麻烦。我再往别处一打量，哦，原来小店的墙壁上，正贴着有关生石花的介绍，我这才第一次知道世界上，竟会有这么奇妙的植物。由于当时生石花的价格不菲，一棵铅笔粗细的生石花竟要10元钱，而且根据品种不同，价格依次上递。因此，看的人多，买的人少。虽然没买成，但生石花却深深地种在了我的脑子里，我想，等哪一天生石花降价了，自己一定要买上几棵种种。
事也凑巧，1990年3月前后，我们的主管上级市服装公司，在南非约翰内斯堡，开办了一家西服公司，我单位多位技术员被抽调过去参与管理，其中与我关系比较好的李春阳也在其中。尽管李春阳比我小两岁，但那年也有34岁了，未结婚，是我车间第4小组的技术员。正因为这情况，没有后顾之忧，领导才同意他去南非工作。临走前，我跟他谈起了生石花的事情，半真半假地说：如果方便的话，你回国探亲时，能否给我带几棵生石花？他满口答应。说实话，我当时对这事情并不抱太大希望，因为这涉及多方面的问题，尤其是两国关卡，能否顺利放行还是个未知数。就这样，一年很快过去了，李春阳那边杳无音讯，我早已不抱希望。直到1992年7月，有一天，李春阳的哥哥来单位，将一小盒的生石花转交给我，我这才弄明白，李春阳原来将生石花与其他物品，一起邮寄到了他母亲家里。
二
打开小木盒的一刹那，我甚是惊喜，因为里面竟然有20来棵生石花，正开着花，紫的红的绿的都有，每一棵都有细长的根须。当时我并不了解这些生石花，属于哪类品种，小木盒里也没有任何说明，所以，我特地又去了趟江阴路花鸟市场，对照实物，才知道这些生石花的名字：日轮玉、微文玉、荒玉以及紫勋富贵玉等，属于新手初涉生石花，是最容易上手的品种。
我不知道这些生石花，是李春阳特地买的，还是在南非原地采挖的？但不管怎样，总算圆了我拥有生石花的梦，接下来就是我如何种植了。那时候市面上，还缺乏有关生石花如何种植的书籍，我自以为它与其他多肉类种植方法一样，于是，便买了两只浅口的花盆，弄了些沙土，将这些生石花种了下去。日后，根据“不干不浇水”，以及“半阴半阳”的办法，每天将它挪进挪出，小心翼翼地伺候着。那时候，我住在单位分配的13平米的老房子里，没有阳台。为了这些宝贝的生长，我只能每天将它搁在桌子上，并且留开扇窗通风。不出一个月，这些小家伙慢慢苏醒过来，并且有了点长势。但好景不长，9月份有一天狂风裹着大雨，等我下班回家，地板上全是雨水，生石花也浸泡在水里。我还没来得清理，住在我楼下的邻居大妈，立即上来告诉我，由于我没关窗，雨水渗透到她家天花板，将她家的吊灯烧坏了。我当时傻眼了，只能掏钱赔人家损失。接着，再等我倒尽盆里的雨水细看，那些生石花的肉身，有一大半表皮脱落，已经没救了，只能扔掉，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出于对生石花的喜爱，我还是费了点心思，将剩余的7棵生石花，转移到了我岳母家。岳母家的房子，比我住的房子还差，但有一点好，就是阳光不太盛，半阴半阳，这正适合生石花的生长。于是我在窗口打了个简易的搁板，将生石花盆放在上面，让岳母给我照看着。日子一久，岳父戏谑地说：我带一个大外孙不够，还要给你再带一个小外孙。但即便这样，我那剩下的7棵生石花，还是在劫难逃，没过多久，一棵接着一棵在我的眼皮底下，慢慢地烂根萎缩，最后完全塌瘪成一层皮。就这样，最终李春阳送的礼物，与我的一场心血，统统化成了泡影。
我不死心，又掏钱买了5棵生石花，当然是拣最便宜的买。买回家后，我换了一个更浅的泥盆，沙土里多掺了些小石子，心想这总可以了吧？总不会再来个死光光吧？唉！没出两个月，事与愿违，5棵生石花不但没长个，而且又统统见了阎王。
怎么会弄成这样？是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我百思不解，只能再次来到江阴路花鸟市场。在那里，我遇到一位热心的老先生，他也是生石花爱好者，我向他讨教，他说我种植的方法有问题。首先是土质。种植生石花不能用沙土，要用赤玉土、桐生土、颗粒泥炭等材料，甚至珍珠岩也行。这些培植的材料，还得事先消毒配制，然后再按照比例配制使用。还有一点就是浇水。浇水不能等同于其他多肉类植物，必须按照生石花的习性，有的要干透才能浇，有的要脱皮后才能浇，有的只能浇半湿；不同的品种，有不同的浇水规定。我简直听傻了，想不到种植生石花，还有这么多学问？于是我彻底泄了气，狠狠心不再玩这既费钱又费脑子的生石花了。
三
时隔30多年。去年11月，我听说上海植物园的多肉展示馆，全面完成升级改造，便去看了个究竟。令我感到兴奋的是，多肉植物展示馆内，不仅有五彩缤纷的多肉类植物、仙人掌类植物，更是有大量生石花植物。那些大大小小、绚丽多彩的生石花，被组合成一个个文字图案，展示在观众面前，煞是好看，又与其他多肉类植物相映成趣。
参观完后，我见门口有出售各种多肉植物的摊位，便凑了上去，无意中发现居然还有卖生石花的，而且价钱比花鸟市场便宜，于是泯灭已久的念头又冒了上来。兴奋之下，我买了很多品种的生石花，心想，反正我现在已经退休在家，有的是时间，再说现在的居住条件大为改善，还怕伺候不好这些小东西？
出售生石花的摊主，是一位年轻女孩，待人非常热情。她见我要买这么多生石花，善意地提醒我，假如是初涉生石花，还是少买些为宜，因为它如果没经验就不好养，容易死。我一时好面子，哪肯承认自己没经验？还是执意买下了这些生石花。女孩真以为我会种，便不再说啥，还特地将这些小玩意，用餐巾纸裹了一层又一层，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一个纸盒里。临走前，她还给了我一张名片，关照我如果有啥问题，随时可以联系她。我知道发名片，是商家惯用的一种手段，没啥用途，便顺手将它塞进了裤兜里，连瞧都没瞧一眼。
回家后，我吸取过去的教训，没再用沙土，而是采用了珍珠岩加小石子，作为培植土，逐一将这些生石花种了下去。并且在阳台上，搭建了一个专放生石花的暖棚，这样既有通风又有阳光照射，很有利于生石花的生长。11月份温度适宜，是生石花开始生长的时期。果然没多久，生石花开始脱皮，慢慢地变大，有的竟然还开出了小黄花，让我惊喜不已。我自以为掌握了它的培植窍门，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没想到，仅过了一个多月，有些生石花的生长，就开始走下坡路，不但不再往上蹿，而且萎缩腐烂，我将那些腐烂的生石花挖出来检查，原来它细细的根须全都烂没了。我像被浇了一头冷水，原先的信心霎时化为乌有。
就在我沮丧之际，突然想起了曾经在植物园认识的那位女孩，我心想为何不去请教她呢？然而，这张名片早就不知道弄哪儿了。这怎么办？我很快想起了当时穿的那条牛仔裤，于是立即翻箱倒柜地寻找起来，终于在牛仔裤的口袋里，找到了那张名片，不过，它已经被洗得烂糊糊的。庆幸的是，还能依稀看见手机号，于是我赶紧按号码打过去。女孩很细心地为我进行了分析和解答，我这才明白自己还是个外行，没把生石花进行分类管理。因为有的生石花是夏天生长，有的是秋天生长，不同的品种，其生长期也各不一样。另外，我的培植土太单一，应该用蛭石珍珠岩和细泥炭，调配起来使用，因为生石花根细如发丝，很容易烂。女孩跟我聊了很多，最后还欢迎我随时随地，到她的生石花培植基地来看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卖生石花的，还有自己的培植基地？有些惊异和羡慕，心想这真是搞大了，虽然还有点半信半疑，但还是记下了她说的地址。
四
本来只是随手一记，并没真想去，后来再仔细一瞧，地址居然是在浦东金桥，离我这儿并不太远，所以有了点兴趣，于是当天下午，我就抽空就去了她那儿。到她那儿我一看，所谓的培植基地，其实就是一处老旧的民宅。不过，民宅很大，上下两层，且带有一个院子，一条看院的黑狗看见我狂吠不已，女孩出来吆喝住狗，给我开了门。我本以为就我一人来参观，没想到里面居然还有不少人，有的是来参观的，有的特地来买生石花的。女孩热情地和我交流了几句后，便让我自己随便看，她还要接待其他客户。
两层的民宅，墙壁是灰白色的，好多地方的表皮都已经剥落。我首先看了看它底楼的房间，发现每个房间里，都陈设着货架，每个货架不是摆放着各种培植土营养土，就是摆放着各种花卉工具，以及着大量花盆。我对这些东西没兴趣，便掉头奔向二楼。果然不出预料，二楼才是我参观的内容。只见每一个房间的四周，都竖立着三层的货架，每一层都有扁平缕空的玻璃器皿，玻璃器皿里很有规则地种植着生石花，且每一层的品种不一样，货架都贴有标牌和说明。我同时注意到，每个房间都还装有空调、吊扇、除湿器等，以及各种仪表。看来，女孩说这儿是生石花的培植基地，一点不假。
二楼一共有五个房间，除了一个是生活兼办公所用外，其他四个房间都用作了生石花的培植。我惊叹这女孩魄力不小时，突然从底楼传来女孩清脆的喊声：“爸，你回来了？”我不经意地朝窗外看，只见楼底下站着一个戴着棒球帽的老头，正吸着烟，上身穿着一件蓝色夹克外套，手里提着一只编织袋。我突然觉得这老头，似乎啥地方见过，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便下意识地往楼下去，想看个究竟。这一下楼，让我简直惊呆了：这不是活脱脱的李春阳吗？他怎么会在这儿？但我又怕认错人，闹出笑话，出于谨慎，我还是上前试探地问他是不是叫李春阳？没想到他竟然回答说，他就是李春阳，这下把我高兴坏了，我一下子握住他的手说：“我是阿清，你还记得不？”他先是愣了一下，立刻摇着我的手，大笑说：“怎么不记得？我们曾经是最要好的同事，我还给你寄过生石花呢！”彼此一阵激动后，他又把我介绍给了他的女儿，也就是那位卖生石花的女孩，女孩也很惊讶，连连说咋这么巧？
鉴于站着说话不方便，李春阳将我领到了他二楼的办公室，先是给我泡了杯茶，然后又递了支烟给我，我摆摆手表示不会，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又呵呵一笑，说：“都30多年了，你除了外表有些变化，其他一点都没变。”
我知道这是客套话，所以也笑笑说：“你也没啥变化，就是过去不吸烟的，现在怎么吸起烟来了？”
“过去在南非工作，无聊时抽起来的，现在想戒也戒不掉了。”李春阳咧嘴一笑，露出几颗焦黄的牙齿。
“你在南非干了几年？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急于问。
没想到李春阳的眼睛，突然黯然失色，叹息了一声，说：“唉，阿清，你不知道，我在南非差点把命都丢了。”说着，他摘下棒球帽，指着前额，说：“你看看，这是啥？”
美丽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