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圆,也许是南方最常见的一种面食,历史悠久,源于秦汉,兴于隋朝,延伸至今。逢年过节,北方人吃水饺,南方人吃汤圆,已形成了一种习俗。
我也喜欢吃汤圆。去年冬至那天,妻子早早起来,不辞辛苦地为我们包了汤圆,我很是欣喜。汤圆的馅是猪油、芝麻和绵白糖,是市面上很常见的一种。但在这之前,我曾经跟妻子说,冬至吃汤圆完全没问题,这是老祖宗留下的习俗,但自己就不必动手包了,因为既要揉面,又要准备馅料,太麻烦,你就到超市买点速冻汤圆算了。妻子当时白了我一眼,说,那不行,自己动手包汤圆,是老妈生前定的规矩,这么多年没破,你想给破了?再说,速冻汤圆的味道,能和手工包的一样吗?我这才如梦方醒。是呀,自己动手包汤圆,确实是母亲生前关照过的。母亲曾经不止一次说过,你们平时吃速冻汤圆,我不反对,因为你们要上班,没时间包汤圆,但冬至和大年初一,以及元霄节,你们必须自己动手包汤圆。
汤圆,在我们现在的生活圈里到处可见,除了自己动手包外,各家超市食品店到处都有卖,且品种非常丰富,什么时候想吃,就买上几包回来煮。然而,在物资十分匮乏的年代,你想吃一碗汤圆,那可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平时根本没有吃,只有逢年过节才有指望。
包汤圆离不开糯米粉,而糯米粉在那年代,市场上根本就缺乏。虽说有关部门每逢春节,都会给每家每户配几斤糯米,但想要糯米粉,就必须自己亲手加工。我记得小时候,母亲为了全家人过年吃上汤圆,不惜辛劳,从扬州老家弄来一只小石磨,从小年夜前一天开始,每晚推磨糯米粉,每天都要磨到很晚。到了我上学那年,懂点事了,就会帮母亲推一会儿石磨。在我眼里,推石磨可是个累活,那时候,我只推了一会儿,就感觉胳膊就酸痛得不行,以至于坚持不下去,最后还是由母亲来完成。后来,母亲听邻居说,同济大学附近有一户农家,家里有舂米设备,自己可以去舂米,只需要支付五毛钱使用费。母亲很高兴,因为舂米相对来说,要比推磨省些力,也来得快些,于是就动了去舂米的念头。然而,到了真要去舂米的那天下午,天空突然下起了雪,漫天飞雪,竟然去不了了。母亲顿时焦急起来,因为舂米时间是预约好的,舂米的人很多,如果不去就会错过,错过就意味着过年吃不上汤圆。怎么办?这时候,大哥从外面回来,见这情况,就跟母亲说,舂米的事情不用她操劳,我们四兄弟就行。原来大哥是想趁我们放寒假都在家,动员我们一块去舂米。母亲起初不肯,怕我们完不成,也担心路不好走。最终,大哥还是说服了母亲,动用家里的一辆人力车,将一桶糯米、脸盆、筛子等用具搬上人力车,冒着大雪,我们拉着人力车出发了。同济大学附近的那家农户,离我们家不算太远,如果用现在的小电驴,骑过去大概只要二十来分钟,可我们是拉着人力车走过去的,外面又下着大雪,所以,我们用了将近一小时才赶到。幸亏我们没有迟到,但到农户家时,我们兄弟四人都已成了雪人。
这家农户只有一个脚踩的石碓,它由石臼和碓头组成,石臼用于盛放糯米,碓头用于踩砸石臼,从而使糯米加工成糯米粉。我们兄弟四人,轮流站在横条板上,左一脚右一脚地轮番踩踏。虽然有点累,但都很兴奋,终于在傍晚时分,我们完成了糯米粉的加工任务。当我们拉着人力车回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母亲站门口迎接我们,脸上乐开了花。
母亲给我们包的是芝麻汤圆,说是芝麻汤圆,其实包含了猪油和白糖,三缺一不可。这种汤圆,也叫宁波汤圆,是母亲跟一位宁波阿婆学来的,宁波汤圆皮薄馅多,非常好吃。每逢春节临近,母亲早早到菜场买来一大块板油(猪油),用铁锅熬成白花花的油,然后装在大口瓶里,让它自然凝固。等这完成后,她又买来黑芝麻,洗净晾干,放在石磨里研磨,磨得非常细,最后再与绵白糖拌在一起。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大年初一早上,给全家人包汤圆。
每年的大年初一早上,是我们兄弟姐妹最盼望的时候,因为吃了一年的泡饭,总算可以吃上汤圆了。我们早早在门口放好鞭炮,提前坐在了小桌旁边,眼巴巴地望着母亲煮汤圆。汤圆煮熟后,母亲会给我们每人盛上六个汤圆,因为寓意着我们兄弟姐妹,能在新年里六六大顺。芝麻汤圆的大小,大约像乒乓球那样,然而,有一年春节,我们发现母亲煮的一锅汤圆里,竟有大有小,给我们吃的汤圆像乒乓球那么小,她和父亲吃的汤圆,却有“狮子头”那么大。我们兄弟四人对此并没有放在心上,总以为大人就应该吃大的,小孩就应该吃小的,天经地义。然而,尚幼的妹妹不懂事,噘着嘴要跟母亲换,母亲不肯换,她非要去抢。最终将母亲碗里的汤圆,蛮横地夹到自己碗里。这一夹,汤圆顿时露馅了,我们看见汤圆里流出来的,竟然不是什么猪油芝麻,却是青菜馅。原来,这一年春节,国家因经济困难,发的票证减少了一些,因此,包宁波汤圆的馅,也只能相应减少。为了让我们吃上宁波汤圆,父母宁愿自己吃青菜馅的汤圆,也不让我们受委屈。至今,每当想起此事,我们兄弟姐妹就会泪流满面。
煮汤圆最忌讳破皮,因为完整的汤圆,寓意着团圆与圆满,象征着祥和,希望一家人在新的一年里能和和美美,幸福安康。如果汤圆煮破皮了,一年会很不吉利,这是母亲在家常跟我们唠叨的。正因为如此,我们家每年春节的汤圆,都是由母亲亲自包、亲自煮,从来不用我们帮忙。然而,有一年发生了点意外。记得八三年的大年初一早上,父亲见母亲包好汤圆后,却迟迟没煮,有些等不及,便擅自煮起了汤圆。他以为煮个汤圆很简单,没想到起锅时,一锅汤圆竟煮破了五个,黒乎乎的芝麻馅流了一锅。母亲从外面回来,见此景,气得脸通红,但忌讳年初一,不能说不吉利的话,她只得憋着气,将破皮的汤圆捞起来扔在一边,不许我们吃。等到过了年初一,母亲才将父亲狠狠数落了一顿。
自从改革开放后,吃汤圆,再也不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制作汤圆的材料和方法也多了起来,母亲不再需要用石磨研磨糯米粉。但她仍坚持每年的三个节日,给我们兄弟姐妹包汤圆,直至我们各自有了小家为止。
母亲那时候,给我们包的汤圆馅,都是单一的猪油黒芝麻加绵白糖,没有任何变化。有一年春节,我忍不住问母亲,为啥不能换换其它口味的汤圆?甜的我们都吃腻了。母亲说,平时你们想换其它口味,我没意见,但过年必须吃甜的,一家人生活在一起,甜甜蜜蜜的有啥不好?我们这才明白母亲的用意。是呵!母亲这辈子没少吃苦,解放前,尝够了颠沛流离的苦生活,解放后,又含辛茹苦地拉扯我们兄弟姐妹5人长大,没过一天舒坦的日子。所以,她希望我们不要再像她那样受苦,真挚祝福我们的生活,像吃汤圆那样甜甜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