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塔城多日,随处可见的俄式建筑,仿佛身处异域,作为一个地道的中国人,心情是复杂的,在中国的土地上,我最想看到的是,中华古代文明在这片土地上留下的痕迹,哪怕只是一段旧城墙、一块砖、一片瓦,都会勾起我对古代先贤的怀念,都会燃起我强烈的民族自豪感!
而塔城有塔城的历史与特色,我不便说什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二姐说,塔城有座红楼,历史悠久,很有特色,如今成了塔城地区博物馆,让我忽然来了兴致。国内叫红楼的建筑不少,最著名的要数北大红楼和武昌红楼了,它们都在中国近现代史上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一笔。要想读懂一座城,博物馆是必须要去的。塔城红楼究竟是个什么样子,里面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又蕴涵着怎样的文化密码?
2023年11月28日上午,带着心中的疑问和期待,我们一行四人走进了塔城红楼。院中石碑铭文记载,红楼始建于清宣统二年(1910年),落成于民国三年(1914年),为俄国喀山的塔塔儿族商人热马赞·坎尼雪夫所建。这是一座典型的俄罗斯风格建筑,斗篷式绿铁皮屋顶,墙身通体红色,门框窗棂有红砖勾勒的精美图案和线条,散发出古朴、典雅、凝静、庄重的韵味。
这座建筑本身就是那段屈辱历史的一部分,晚清至民国初年,沙俄对我西北边陲虎视眈眈,通过军事施压、经济掠夺、文化渗透等多种手段,逼迫清政府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巧取豪夺,不断蚕食、非法鲸吞我国新疆领土五十多万平方公里,仅“塔尔巴哈台”一地,被割走的土地达十多万平方公里,就连最初的塔尔哈巴台军台官署所在地——雅尔,如今也成了异国他乡。1851年,《中俄伊犁塔尔巴哈台通商章程》签订,此后,沙俄在塔城设立领事馆,开辟租界,塔城沦为沙俄进一步侵略中国的跳板。遍布塔城各地大大小小的东正教堂,以传教的名义,从精神上文化上毒害、麻痹各族人民,同时,也为沙俄政府刺探中国政治、军事、经济情报。
正是在这一时期,大量的俄国人涌入塔城,他们享受着超国民待遇,奴役压迫中国人民,俨然把自己当成了这片土地的“主宰”,他们在这里置办产业,繁衍生息。于是,“红楼”应运而生,热马赞·坎尼雪夫在这里经营大宗土特产和进出口贸易,生意一度异常火爆,成为塔城进出口贸易的中心。
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红楼被国民政府没收,改做医院,三区革命时发还原主。解放后,热马赞后人将红楼捐献给国家,曾先后作为塔城地区行署办公楼、招待所、塔城报社办公用房,2006年改建为博物馆。如今的红楼,与周围新崛起高楼大厦相比,显得老旧低矮,不那么引人注目,就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用恬淡温和的目光,默默凝视着这座城市,沉浸在新时代幸福的时光里。
进得馆内,古雅的装帧布置,幽暗且富有年代感的灯光,丰富的馆藏文物,栩栩如生的人物塑像,模拟还原现场的精美浮雕,配以详实的图片和文字说明,让我们有了穿越历史之感。
早在汉武帝时代,张骞通西域,开辟丝绸之路,沟通了西域与中原内地的经济文化联系。到了汉宣帝时期,汉朝中央政府在西域设立都护,从此汉之号令颁行于西域。东汉明帝时,匈奴势力一度染指西域,为了维护边疆稳定,班超奉命出使西域,以大无畏的精神和非凡的政治谋略,降鄯善,服于阗,定疏勒,救莎车,平龟兹,驱匈奴,维护了国家统一,又带去了中原的先进技术和文化,促进了民族融合,推动了西域经济文化发展。到了唐代,丝绸之路进一步发展繁盛,中央政府通过安西、北庭两大都护府统辖天山南北,各民族广泛融合,形成了强烈的文化认同和文化归属。从元代至清代,中央政府进一步加强了边疆少数民族地区的控制,在西域地区建立起了比较完备的治理体系。
公元1766年,乾隆皇帝平定准噶尔叛乱,在塔尔巴哈台地区建城驻防,设立参赞大臣,管理军政事务。就在塔尔巴哈台绥靖城建成五年之后,一件振奋人心的大事——土尔扈特人东归,让这座边陲小城成了举世瞩目的焦点。
土尔扈特是我国蒙古族的一个古老部族,塔尔巴哈台是他们的故土。明末清初,伊犁河流域的蒙古准噶尔部逐渐强大,不断骚扰、侵蚀土尔扈特部领地。土尔扈特人被迫背井离乡,西迁到了伏尔加河下游定居。他们在那里繁衍生息,过着悠然自得的生活,当地的土著称他们为“卡尔梅克人”,他们居住的草原也被叫作“卡尔梅克草原”。后来,疯狂扩张的俄国人打破了这里的安宁,他们逼迫世代信奉佛教的土尔扈特人改信东正教,又指使哥萨克人侵扰蚕食他们的土地,还屡次征发土尔扈特青壮男子参加对奥斯曼帝国的战争,十年中有八万土尔扈特儿男沦为炮灰。为了寻找生路,离开故土一百四十年的土尔扈特人终于决定,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东归。
1771年1月5日,十七万土尔扈特游子踏上漫漫归途,沙俄军队一路围追堵截,东归英雄们克服重重艰难险阻,九死一生,行程万里,终于在当年七月初回到祖国的怀抱。令人痛惜的是,回到故土的土尔扈特人不足出发时的四成。土尔扈特人回归的消息,迅速传到京城,震动全国,各族同胞既同情他们的遭遇,又感佩他们的英雄壮举,纷纷捐钱捐物,帮助他们渡过难关,乾隆皇帝还亲自接见土尔扈特首领渥巴锡,封其为卓里克图汗,并拨出大量财物和生产资料,对土尔扈特部众进行了妥善安置。
土尔扈特人东归的故事深深感染了我,十几万部众,不远万里,扶老携幼,踯躅前行,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一路拼杀、流血、牺牲,历经寒冷、饥饿、疾病,却不改其志,何其壮哉!土尔扈特人万里东归,维护了祖国统一和民族团结,展现了中华民族强大的向心力、凝聚力,土尔扈特人爱国爱家、誓死东归的精神,值得我们代代传扬。
在博物馆中流连,一群师生引起了我的注意,领头的是一名三十来岁的女老师,身旁围着二三十个十来岁的小学生,她指着左宗棠画像,动情地说道:“同学们,你们一定要记住这个名字——左宗棠,如果没有他,我们的塔城,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国家呢……”孩子们的眼里露出惊讶、期待、崇敬的光芒,我也不自觉地放慢脚步,与他们一道聆听左宗棠抬棺西征的故事。不得不说,塔城市中小学爱国主义教育是非常到位的,培养爱国情怀,从娃娃抓起,值得点赞!
十九世纪中叶,英俄两个帝国主义国家在中亚地区为攫取殖民地而明争暗斗,又分别把黑手伸向中国新疆。1865年,盘踞中亚的阿古柏集团在英国的支持下,侵入天山南北,自立为“汗”,此时清政府深陷东南内乱,无暇西顾。不久,沙俄又趁火打劫,出兵占领伊犁,新疆面临被英俄肢解鲸吞的危险。然而,对是否出兵收复新疆,清廷内部却出现分歧,以李鸿章为首的海防派主张放弃新疆,主要防御东南沿海;时任陕甘总督左宗棠则力主出兵,他说,新疆若失,则蒙古不保,京师危矣!慈禧太后采纳了他的主张,任命他为钦差大臣,全权督办新疆军务。
1876年4月,时年六十九岁的左宗棠率十万湖湘子弟西征,随行的队伍里还抬了一口棺材,昭示他“宁可战死,绝不苟活”、“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坚强决心和意志。经两年苦战,终于收复新疆全境。尔后,又呈请朝廷遣使与沙俄交涉,迫使沙俄交还了伊犁。自此,天山南北重归中华版图,粉碎了英俄瓜分新疆的图谋,维护了祖国领土完整。
湘军转战新疆之时,曾多次在塔城地区与侵略军激战,得到了当地农牧民的有力支持,有的杀掉牛马送到军中,有的充当向导,有的为大军提供敌人信息,塔城百姓与湘军结下了生死之谊。至今,塔城市郊还有“左公祠”和“湘军坟”供后人凭吊,城区大道上,几人合抱粗的“左公柳”仍生机勃勃,微风吹来,沙沙作响,似乎在传颂着英雄千古的传奇。
“九一八事变”后,东北抗日义勇军在白山黑水间,与穷凶极恶的日本侵略军进行了顽强不屈的战斗,弹尽粮绝之际,不得已退入苏联境内。1933年,中国政府与苏联政府商议,决定滞留苏联的义勇军健儿转道新疆塔城回国。消息传来,塔城人民欢欣鼓舞,自愿捐钱捐物,支援抗日将士,短短半月,装满三个仓库。当第一批抗日将士抵达巴克图边卡时,与出迎的塔城各界代表相互拥抱痛哭,这些泪不轻弹的血性男儿,深深感受到塔城人民血浓于水的亲情。
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激起了塔城民众的极大抗日热情,虽处在大后方,却不忘忧国报国,慷慨解囊,踊跃捐款捐物,以实际行动支持抗战。据不完全统计,抗战八年,塔城各界共捐献飞机十四架,银票一千万两,大洋二千余万元,牛马、衣物、鞋袜等物资更是不计其数。其中,哈萨克族牧民巴什拜个人捐献马匹一千一百匹。值得一提的是,抗美援朝时期,还是这位巴什拜,又为志愿军捐献一架飞机。他的义举,体现了塔城民众崇高的爱国主义情怀。
走出红楼博物馆,感慨万千,红楼浓缩了塔城从远古走来,一路披荆斩棘,筚路蓝缕,又一步步走向光明的历史,也孕育了这座城市百折不挠、坚强奋进的精神和气质。身处边陲,心向北京,位卑而深明大义,年少却心系家国,有这样的情怀,何愁民族复兴大业不成,何愁“中国梦”不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