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老家,高粱就像红薯一样普通,随处可见,到处都有。哪个村庄没有几片高粱地,我们这些小孩经常在高粱地里薅草,在地头玩耍。从来就没有过多地在乎过,也从来不觉得有什么神奇之处。等到莫言的小说《红高粱家族》拍成电影《红高粱》之后,红高粱一下子火了起来,有些人竟然专门跑到莫言的老家山东高密,去看红高粱。这在我们这些从农村出来的孩子看来,简直有些荒唐,甚至有些无知。我们老家虽然距离莫言的老家不远,也有莫言笔下的那种红彤彤的红高粱,但我们老家豫东平原的最常见的高粱却和莫言描写的红高粱大不一样。我们老家,不管是哪一种高粱,全部成为“秫秫”,高粱秆被称为“秫秸”,高粱秆的根部被叫作“秫秸疙瘩”。
我们老家的那种高粱,更修长一些,更苗条一些,更柔韧一些,更多的是绿色。在我记忆里,我们老家的高粱恰如玉树临风,优雅而飘逸,又如青春少女,充满着青春活力。每到春夏之交,高粱苗从肥沃的土地里钻出来,嫩绿嫩绿的,带着勃勃的生机。它们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那细弱却充满活力的身姿,仿佛在向世界宣告着它们的成长。那时候,整个高粱地就像是一块巨大的绿色绒毯,铺展在大地上,给人一种清新而宁静的感觉。我和小伙伴们常常穿梭在这些高粱苗之间,小心地走着,生怕踩到这些脆弱的生命。我们好奇地观察着高粱苗的每一个细节,看着叶片上那晶莹剔透的露珠,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五彩的光芒,就像是一颗颗璀璨的小宝石。这些露珠滋养着高粱苗,也滋养着我们那颗对大自然充满好奇的心。
随着时间的推移,高粱逐渐长高,到了盛夏时节,高粱地已经变成了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森林,这些高粱地被诗人形容为青纱帐。高粱秆挺拔而笔直,向着天空伸展,它们就像一群活泼的孩子,争先恐后地比着长个子。高粱秆最高可以长到三五米长,粗细均匀,一节连着一节。高粱叶子宽大而修长,既像柔软的长刀,又如碧绿的飘带。微风过处,高粱叶呼啦啦作响,像是在演奏着一首大自然的交响曲。那声音,或轻柔,或激昂,伴随着田野里的虫鸣声、鸟鸣声,构成了故乡夏日最美妙的旋律。走进高粱地,就仿佛进入了一个神秘的绿色世界。阳光透过高粱叶子的缝隙洒下来,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线,如同梦幻般的仙境。我们在青纱帐里捉迷藏,高粱秆成了我们最好的掩护。我们在里面奔跑、嬉戏,笑声在整个高粱地中回荡。更多的时候,我们这些孩子是去高粱地里薅草,虽然拿着铲子,但一般不用,总是把地里的草连根拔起。薅草累了的时候,我们就会躺在高粱地的阴凉处,或者高粱地头的梧桐树下,仰望着天空。透过高粱叶子和大树叶子的间隙,天空被分割成一块块蓝色的拼图,洁白的云朵像棉花糖一样飘浮着,那是一种无比惬意的享受。
到了秋天,高粱地又换了一副模样。高粱穗沉甸甸地垂了下来,那是高粱成熟的标志。高粱穗的颜色并不是单一的,它们从浅绿逐渐过渡到微黄,再到最后带着一丝淡淡的红色,就像被大自然用最细腻的笔触精心描绘过一样。每一棵高粱粒都饱满圆润,紧紧地挤在一起,像是在诉说着丰收的喜悦。在秋风的吹拂下,高粱穗轻轻晃动,像是一片金色的波浪在田野上翻滚。这个时候,整个乡村都沉浸在收获的忙碌之中。大人们拿着镰刀,走进高粱地,开始收割高粱。他们的动作熟练而有力,一刀下去,高粱秆便应声倒下。孩子们也没有闲着,我们跟在大人后面,帮忙捡拾掉落在地上的高粱穗。那是一种热闹而温馨的场景,大家齐心协力,为了丰收而努力。高粱地中弥漫着一种特殊的气息,那是高粱成熟的味道,混合着泥土的芬芳和汗水的咸味,成为我记忆中故乡秋天的独特味道。
高粱对于老家的人们来说,不仅仅是一种农作物,更是生活的希望和寄托。高粱的秸秆可以用来编织各种生活用品,比如席子、筐子等。妇女们坐在院子里,用灵巧的双手将高粱秸秆编织成精美的物件,这些物件既实用又美观,成为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高粱秆的最顶端,有一节特别细长特别圆润的部分,就像蒜薹粗细,大约一米多长的部分,我们老家人叫作“秫葶子”,家家户户的妇女都会用它编织成锅拍子、馏馍的箅子、盛馍的馍筐子。至于编织席子,虽然大部分人都会编织,但是要编织出花样,编织得能够卖出去,就只有少数人可以了。我们村里有一位我该叫叔叔的,名叫铁锤,他的手艺就比别人高超一些,他用高粱秆皮编织的席子既大方又美观,而且还穿插一些花形图案,非常招人喜欢。我们家里曾经有一块铺床的大席子,长度两米二左右,宽度两米左右,是我母亲结婚时候从娘家带来的,非常美观,四个角上都有精美的图案。我常常在睡觉的时候看着那些图案想入非非,感觉十分奇妙。一般家庭,都会把高粱秆收集起来,有的做柴火,有的把皮剥掉之后编织成“薄”的,既可以睡觉,也可以放食品等东西,非常实用。高粱秆的最顶端就是高粱穗,高粱穗脱粒后的高粱米,则是人们餐桌上的美食。高粱穗子被脱粒后,短的可以做成刷锅用的炊厨,长的可以做成扫地的笤帚。高粱米可以煮成粥,那浓稠的粥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吃在嘴里,有一种独特的口感。在艰苦的岁月里,高粱米作为主食,和其他主食一起,养活了一代又一代的故乡人。高粱米还可以做成香醇的高粱酒,亲朋好友相聚,大家围坐在一起,喝着高粱酒,谈天说地,分享着生活的快乐和忧愁。那醇厚的酒香,弥漫在每一个角落,也是一种难得的乐趣。
我们故乡的高粱地,我记忆最为深刻的就是我们村庄后边的陈店集村的一大块高粱地。在那块地里,我们很多孩子都去薅草,也在地头玩耍。有一年,那块地里,长出来一颗西瓜秧子,我就给几个小伙伴说,谁也不要把这棵西瓜秧给拔了,让它长大,结西瓜。很多次,我都钻进高粱地里去看看,那棵西瓜秧长得怎么样,果然,那西瓜秧经过一段时间,结出了一个小西瓜,随着时间推移,西瓜越来越大,但最终因为无人照顾,西瓜长到皮球大小的时候,还是坏了。但那是我特别关注那片高粱地的一次特殊经历,因此我多年以后,依然记忆犹新。
还有一块高粱地,我也难以忘怀。那块高粱地在我们老家村子的坑塘南边,平时很少有人去。有一次,姥姥带着我去薅草。姥姥看到在高粱地飞速穿越的几只翠鸟,就对我说:“姥娘疼外孙,秫秫棵里念溜虫(溜虫,就是小鸟的意思)。”这是我们老家的谚语,意思是姥姥疼外孙,享不到外孙的福。我那时候也有十来岁吧,心里就想着,我长大以后,一定好好孝敬我的姥姥,不让她失望,让她能够享我的福。但是事实上,姥姥还是在我考上大学那一年就去世了。现在回忆起来,依然记得那时候高粱绿油油的就像一片森林,姥姥对我疼爱有加的情景。多少年了,我依然忘不了那片高粱地,忘不了姥姥对我的恩情。
如今,离开故乡已经几十年了,但故乡的高粱地却始终在我的心中,从未褪色。我常常在梦中回故乡,想起故乡的高粱,依然能够感受到故乡的温暖和宁静。
故乡的高粱地,是一幅永恒的画卷,是一首不老的歌谣,是我心中永远的故乡。它用它的美丽和坚韧,书写着故乡的故事,也书写着我的亲情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