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下班时候,我翻开手机朋友圈,随意刷着小视频,一条两条三条,又被一年橘子好收成的消息刷屏了。我抬头凝望着家乡的方向,现在家门口的那片小果园里,肯定也是橘子香满园了,等周末时约上父亲一起回家瞧瞧。
这片小果园打我记事起就有了,只知道是父亲一手一脚打理出来的,至于是哪一年开始种上的第一棵橘子树,他也记不清了,索性也就跟着我的年岁算起吧,这么说来它应该也有40年了。
40年的风风雨雨,橘子树还是如我记忆中的那样青枝绿叶的,还年年都不负所望,果实是挂了一季又一季,从未有过歇果的年份,或许它们也在感怀父亲曾经对它们的精心付出和用心守望。
有一年的春天,父亲总喜欢在白天干完农活后就开始捣腾他的那些果苗,一根差不多就像三根筷子连起来一样的高度,根部带着一些泥土,还用透明的塑料薄膜包裹着。听父亲说这20多根橘子苗还是用了一背篓的大米换来的,可把他心疼坏了,毕竟大米可是我家的主粮呢!
但父亲表示,做事要看长远。如果这些橘子苗全部都能成活,那它们就能在雨露的滋润下越长越大,最后开始开花挂果,年年就都能有橘子吃了,而且还能背到集市上去卖,这样就又能增加一笔不小的收入了,我和弟弟的学费也可以宽裕一点了。
其实,种橘子是个特别累人的活儿。尤其是它们还很小的时候,父亲得好好地结合土质喜好,挑选一块地给种上。可家门口的那块地的土质实在是太过僵硬了,便只能先和邻居商量从别的地里挑了几箩筐好一点的土,倒到咱家的地里又进行调和,待觉得差不多了,才开始一锄头一锄头的平整土地。
烈日下,带着一顶草帽的父亲慢慢地把土表层上面长出的青草全部锄掉,然后又一点点的清理捆好放到路边,说是等多晒几个太阳干掉后就可以捡回家当柴火烧。之后,他就用锄头在土里按照相同的距离比例,一个挨着一个地挖出了很多个土坑,将橘子苗按一个坑一根的原则一一放好,又折回来把挖出的泥土全部覆盖在橘子苗根部,还要确保每一根橘子苗根部都被覆盖的稳稳当当。
父亲伸了伸腰板,挺直了胸脯,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又一手抓起衣服的边角就直接往脸上擦起来,或许应该是在擦汗水吧。我以为种树成这样就结束了,谁知他又小跑回厨房里,找了个装猪食的大桶,灌满水就往地里拿去,一瓢一瓢地浇在橘子苗的根部。
一波操作下来,父亲的前胸、后背和腋下早已被汗水浸透了。他顾不上这么多,还回过头去一一挨着检查一遍,看有没有哪一根橘子苗没有栽稳当,又重新用锄头将泥土一点点地锄在上面覆盖好。看着一排排整整齐齐的橘子苗,在微风中摇曳生姿,他微笑着点了点头,终于可以扛着锄头回家了。
父亲时不时地就去橘子园走走转转,该浇水的时候又浇水,该锄草的时候又锄草,该施肥的时候又施肥,该找个竹棍子撑着就去找竹棍子撑着,总之是一点没得闲,生怕它们受伤了,把它们当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呵护着。一天午后,我看见他走在一棵橘子苗前笑呵呵的,忙问他有什么开心的事情了。他头都没抬一下就直接用手招呼我,还一边说着你快来看,这个苗子发芽了。
我和父亲挨着一一拨弄着,一小撮一小撮嫩绿色的小芽紧紧依偎着老叶子,绿得那么耀眼那么纯粹,都在竞相勃勃生长着。真好,当初父亲栽下的橘子苗算是全部都成活了。一天两天三天,日出又日落,日落又日出,这些橘子苗终于熬出了春天,一笼笼浓郁的翠绿像是矗立在地面上的一把绿伞,给人以无限的希望和期待。
二
夏天来了,火辣辣的阳光无情地洒在大地上。父亲站在院子边上走来走去,感觉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不一会,他就又进屋找了个大水桶,装上水又往地里去了,一遍又一遍地穿梭在橘子园中,连个草帽也难得戴了。他一边泼着水,还一边叫我过去帮忙。听他叫我,我每次都是跑得最快的那一个。
我也顾不上防晒了,直接就光着脚丫子去了地里,学着父亲的样子,跟在他身后,一一给橘子树松土和浇水。随后,他又看见一些树丫已经被太阳晒干枯了,就找来专门的修剪钳将它们一一剪掉,还把一些老去的杂枝叶也顺便都剪了。遗憾的是,还是有四棵一人多高的橘子树耐不住烈日的炙烤,走在了前面。
父亲看着它们披着黄色的外衣站在土里一动也不动,什么话都没说,拿着锄头就将它们连根拔起,还慢悠悠地将之前剪出来的枝叶一起一一清点好放在背篓里,说是带回去放在猪舍里存着,等冬天的时候拿来当柴火烧,还能煮几次饭呢。我因个子小实在是有些背不动,就只能捡了几根长一点的枝叶,一前一后地去往家的路上。
为了防止橘子树被病虫害袭击,父亲又忙着找来一个塑料做的农药喷雾器,将提前调制好的药水全部装进喷雾器中,在换上非常陈旧的衣裳后,一把将沉甸甸的喷雾器背在背上,就往橘子园去了。在橘子园里,我看见他打开了喷雾器的喷头,一手拿着一根近一米长的带有喷雾头子的塑料管子,一手使劲不停摇摆着喷雾器的把手,带着浓烈刺鼻气味的农药水便顺着管子口冒出来了,像雾状一样轻轻地洒在一片又一片的叶子上、一根一根的枝干上。
一番操作下来,父亲早已汗流浃背,从喷雾器中滴洒出来的农药水还将他的衣裳裤子弄上了很大的味道,让我尽管离他远一些,我这才知道为什么他在去打农药水之前非要换上一件十分破旧的衣裳了。喷过农药水的橘子树,是要感觉枝叶更饱满更修长一些。过了几天后,父亲又说它们已经经过太阳暴晒和雷雨浸润,可以静待好消息了。
还别说,在父亲的悉心照料下,这些橘子树也似乎懂得感恩了。一棵一棵的橘子树干长得直溜溜、粗壮壮的,一层又一层的绿叶枝头,一朵又一朵的小白花有着黄色的花蕊,伴着独有的芳香次第开放着,像是一颗颗闪耀的小星星,吸引着无数的小蜜蜂在花间飞舞着,偶尔还能见着几只或带着黄色翅膀、或带着黑色翅膀的小蝴蝶紧追着小蜜蜂上蹿下跳的,橘子园间好生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
微风轻拂着,花儿们默默续写着属于自己的美。随着新的一天第一缕晨曦掠过天际,谢过的花儿处冒出了一个个青绿色的小圆珠,伴着日月星辰不断变大变结实,一浪高过一浪地挂在树梢,似乎在告诉父亲,在它们的心里也装着一份满满的希望。父亲还是很不放心地日日穿梭在橘子园中,好像必须要与它们来一次亲密的接触,才能轻松地吃饭和睡觉。不然,他连在梦中都在想着这些橘子是否安好!
三
转眼又是秋冬时节了,放眼望去,小小的橘子园里,一个个金黄金黄的果实挂在橘子树枝头,远看像是一个个橘黄色的小灯笼镶嵌在树枝上,在阳光的照耀下,越发地闪耀着灿烂诱人的光泽。早间,漫步在橘子园中,沁人心脾的果香扑面而来,偶尔几只小鸟在橘子园中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胜似一幅人在画中游的美好景象。
父亲种的橘子,果很大,形状也很漂亮,关键还皮很薄果肉鲜嫩厚实,用手轻轻捏一下,就能感觉里面的汁水马上要溢出来一般。每次,当我们拖着疲惫的身躯从红苕地里回来时,就喜欢直接从橘子园中摘几个成熟了的橘子,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剥开一层橘子皮就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甜甜的汁水从口腔顺着喉咙流到味蕾,感觉棒极了。同时,我们还会将剥出的橘子皮拿一些放在堂屋门前地面上晾晒着,等干了以后可以直接用来泡水喝或是煮汤煮粥的时候放点进去,能增加一抹香味还能有清热解毒的功效。另外再拿一些新鲜相对剥得完好的橘子皮用几根白色的针线穿起来,中间又点燃一小截蜡烛,并找来一根竹筷提着,一盏美美的小橘灯就做好了,将其放在黑夜之中仿佛也能照亮整个老屋。
可,父亲总是让我们少摘点,说是要留着摘来拿去卖的。但,因为橘子真的是在那个没有零食吃的年代里最好吃最方便吃到的东西了,所以我和弟弟总是偷偷地跑去橘子园中摘橘子吃。有时,我们为了不让父亲发现,还拿着橘子偷偷藏到床底下去吃,等一个个全部吃完后,擦干净嘴,又轻轻地从床底下爬出来,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为偷吃这有些酸酸甜甜的橘子,我和弟弟是没少挨黄荆棍子。其实,我知道,父亲是又气又急。他气的是前几年橘子树没怎么挂果,精心培育了几年才盼得了这点收成,感觉有些对不起曾经的那些辛劳付出,更补贴不了家里多少。又急的是我们不懂他的良苦用心,他是希望将这些难得丰收的橘子全部拿去卖掉好换成来年我们读书的学费,免得进学校时又要申请拖欠。
而父亲在忙完地里的事务后,看着橘子差不多都可以采摘了,就先去田坎边上砍了很多的柏树丫,一背篓一背篓地背回来,将其平铺在卧房的一角空地上,然后又去橘子园中剪了一些比较老的树丫,挨着柏树丫也平整地放着。等一切就绪后,他便找来箩筐、口袋、竹楼梯、剪刀,扛着就往橘子园去了。到了橘子园后,又挽起袖子,将竹楼梯找个稳当好摘的位置立好,用手摇摇后没问题,便将一只箩筐斜跨在肩上,用剪刀把一个个橘子顶部的根茎轻轻剪去并保留好一小截,慢慢地放进箩筐里,等大概有半箩筐的时候,他便又将箩筐直接放在地上了,用口袋接好装满橘子后再放入箩筐里。
没好大一阵子,父亲便摘了满满两箩筐,又找来扁担将它们挑回了家,就放在卧房的树丫上面挨着,也是一个个轻拿轻放。他说这些橘子都很秀气,很容易腐烂,铺垫树丫能增加干燥的作用,延长保存期,这也是我们村里常见的橘子保鲜和保存的办法。只可惜,尽管父亲这样用心地保存着,还是因为天寒地冻的冷空气环境,很多可爱的橘子依然坏掉了,心疼死他了。应该说这些橘子保存得好的话,是能吃到开春以后的。
同时,父亲也会挑一些颜色鲜亮的、样子好看的、味道巴适的橘子,放在背篓里背到集市上去卖,但因都是农村常见的水果,也还都是大上市的季节,所以橘子的价格也不怎么美丽,一般几毛钱就能买到一斤,一大背篓橘子也就能卖几十块钱顶天了。不过,父亲说不管多少,都是自己双手挣下的,至少还能买好些盐巴、酱油,要是能再多点学费就又有望了,不是吗?看着他带着阿Q自我精神鼓励的神情,我想我也应该好好用功读书,回报他们。
抬头望望天,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着,白云下的我还在奋笔疾书着,真希望能早一点完成手中的工作任务,能赶在周末的时候抽点时间陪着父亲回老家一趟,看看那些年他种下的那些橘子树。我们一起拿着尿素口袋穿梭在橘子园中,任欢声笑语随着风儿响彻云霄……
2024年11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