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童年的时候家乡人家都用柴灶,每天三顿饭饮烟升起在相约的时辰里,尤其是下午申时家家户户不约而同地升火做晚饭。在钟表进入我的家乡前,老人们都是看着太阳判断时辰起火做饭。
每年夏秋季时,家乡人家门前的墙根下有一种花儿,花朵每天准时在申时盛开,又在次日日出时羞答答地闭上花容。老人们不用走出屋去看太阳,在家门里看墙根下的花,那花开了便开始淘米洗菜升火做晚饭。晚饭在我的家乡又叫“夜饭”,家乡人便将这花叫做“夜饭花”。
夜饭花在桃红柳绿时便孕育新的生长季,花的种子开始发芽钻出墙根下的砖石缝。刚刚从地下艰难地探出头的小花苗尖尖嫩黄淡雅经春光晒着,被春风慢慢地涂成绿色。一株株花苗蔓延开来,墙根下绿了一片。渐渐地小苗开始长高,待到仲夏时节便长成筷子一般粗的茎竿有餐桌那么高。那茎竿如竹子般一节节地向上蔓延,每一节的两端有棕红色的节疤,中间略细色翠如嫩玉。在节疤处有两片叶子向上斜出,叶柄腋下有新的枝杈生出,枝杈繁茂长成顶冠如一柄撑开着绿色的伞。
当仲夏时,枝上叶柄腋下逐渐生出花蕾。刚出世的花蕾如裹着青衣的米粒一样大小静静地立着,几天后便生出那长长的花柄将花蕾举起,如少女伸出玉臂举起一只袖子,优雅地摆出造型,有的向上举起,有的平伸端着,有的斜出拎着。没几天那花蕾便相约在某日的申时盛开,花如一只短柄的红色小喇叭,无数的花瓣簇拥在一起。花瓣底端细,花瓣顶端宽呈半圆弧形,一瓣挨着一瓣,挤成一朵顶粗底细中间有一空洞的红色花朵。满株的夜饭花多到数也数不清,只见红红的花与翠绿的叶子交相辉映。到了次日日出时,那花瓣齐齐地向中间空洞缩去,又挤成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日复一日,一朵花开约半月便完成了艳丽的使命。一朵凋谢了,又有新的一朵绽放。
夜饭花花期一直到深秋,寒霜落地时便不再有新的花开。花茎随寒霜的洗礼渐渐地枯萎,一直到了冬天寒潮来袭时,花茎完全失了水份,失了姿色,在遇上一阵雪一阵雨后便完全瘫痪在墙根下的砖石上。枯枝枯叶慢慢地腐烂,化作养分渗入砖缝石缝,滋润砖下石下残株老根与种子,开始了一季漫长的冬眠。
我家老屋门前墙根下的夜饭花下是小花的乐园。小花灵性十足昼伏夜行,只要有小花在贼坏的老鼠便不敢张扬,老鼠钻在洞里惶惶不可终日。听老人们说家猫的口腔上颚有黑斑天生就喜欢捉老鼠,小花的口腔上颚的黑斑不止一块,而是一片,有小花在家里的米粮就安全。小花夜里巡逻忙碌捉老鼠守护米粮安全,是乡村人家的忠诚伙伴。小花白天在门口晒太阳,亦或四处遛达。到了盛夏中午,小花最喜欢在夜饭花下阴凉处躺着悠闲自在。到了傍晚时有蝴蝶绕着绚丽的花朵翻飞,小花天生好奇,便抖起精神上下跳跃捕捉蝴蝶。小花两条后腿结实有劲,用力蹬地瞬间腾空跃起足有半人高,在空中伸展两只前爪向蝴蝶挠去,落地后发现扑了个空,便又腾空扑去。有时小花折腾一阵下来,将一株夜饭花折断了,也没捉到蝴蝶。
夜饭花在墙根下有个邻居凤仙花。凤仙花与夜饭花最是好友,习性与花期相近,喜欢依着向阳的墙根生长,耐湿耐阴喜阳。凤仙花是姑娘家的最爱,每年凤仙花盛开时,村里有姑娘采些凤仙花放在碗里用锅铲柄般粗木棍的圆头捣烂,取一小撮将指甲盖住,再用一块小纱布裹住扎牢防止脱落,过半天或一夜时间取用下,指甲便红艳得迷人。姑娘们一般晚上染指甲,白天双手闲不了。
在夜饭花开时远远的向村庄望去,村里人家灶屋顶上烟囱里升起的第一缕炊烟总是浓烟滚滚。灶膛里的柴草刚起火燃烧不充分那升起的总是浓烟,待灶膛烧热了柴草燃烧充分那烟囱里便升起缕缕青烟,随风飘荡缭绕不绝。我的家乡在江南水乡,柴房里潮湿柴草湿气较重,潮湿的柴草送进灶膛不易点燃且冒浓烟。屋顶升起的炊烟,风静时直上天穹,风动时随风摇摆或左或右;气压低的时候,炊烟在灶膛里闷着不易上升,升腾出烟囱的炊烟飘落到地面上盘旋,行人走过赶紧用手在面前扇动驱散烟气。
如今家乡人家门前都浇了水泥场地,门前的墙根下再也长不出夜饭花,看不到夜饭花开。随着老一代人的离去,很少再有人看夜饭花开即升火做饭。
2023年1月10日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