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皖北地区农村流行“唱大戏”与“听小戏”。一地有一地方言,一地有一地民俗,一地有一地戏曲。皖北地区的“唱大戏”,一般来说,通常是唱淮北梆子、坠子戏、泗州戏、拉魂腔、河南豫剧、曲调,等等。能进入戏台传承至今的这些剧种,都是先人们的艺术积累,经历了岁月的沉淀,现已成为中华传统文化的一部分。
“唱大戏”是要有一定仪式感的。听戏,毕竟是“闲差”,也是一种享乐,只能是节日、庆典、庙会或大户人家办喜事时才能演出几场,平时是不唱大戏的。而且,“唱大戏”需要有一套戏班子,戏班子一般由三部分人组成:演唱人员、演奏人员、道具人员,各种行头一大车,吃起饭来坐几桌,没有几十人是凑不成一台戏的。说到底,“唱大戏”需要一定的物质基础,搭戏台子要钱,置道具要钱,买乐器要钱,演职人员不仅吃饭要钱,还要有收入用以养家糊口,这样七算八算的,按照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标准,一台戏没有个一百两百块钱,那是唱不起来的。
传统上,“唱大戏”的剧目都充满了美感,赋予了积极的教育意义。比如说,《天仙配》《女驸马》《花木兰》《穆桂英挂帅》《王宝钏住寒窑》《百岁征西》《梁红玉擂鼓》《寇准背靴》《陈州放粮》《十五贯》《拷红》……如此等等,这些描写爱国拥军、生死报国、舍家为国、舍生取义、人间友爱、公平正义、除暴安良、扶贫济弱的戏曲题材,无不是中华传统文化的折射,承载着优秀文化,教育着人民大众,维系着社会的正能量。这,就是戏曲文化的本质。
“唱大戏”是充满文化底蕴的,即通常所说的“戏班文化”。舞台是一种文化,剧本是一种文化,演出是一种文化,每个剧目所展示的内容,更是历史文化,且为文化的精华。所以说,“唱大戏”就是传播优秀传统文化。现在看来,千百年来,人们传承弘扬这种戏曲文化,其本身就是传承弘扬民俗文化。久久成俗,唱戏也是民俗,戏曲民俗源远流长。
俺从小就是个戏迷,对“唱大戏”与“听小戏”,都情有独钟,如醉如痴。过去听大戏是满村跑,方圆十里八里的,听说哪个村庄“唱大戏”,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俺都是听戏的“常客”,且乐此不疲,人送外号“坐断板凳腿”,意思是听入迷了,不知道挪动一下地方。记得有天晚上,俺到附近的梁大庄听大戏,听着听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待睡醒后,四周一片漆黑,戏曲早已散场。伸手不见五指,也分不清方向,无奈,俺就爬上了戏台子,在舞台上度过了一晚。虽说身处黑夜,又是在野外,夜猫野狗叫声瘆人,但俺躺在戏台上,一点儿也没有觉得害怕。现在想来,真的有点不可思议。
“唱大戏”是这样,“听小戏”就更有一番风味了。所谓的“听小戏”,就是听大鼓书之类的“地摊戏”,这种戏曲形式简单,听众容易接受,比较喜闻乐见。
农村的说唱戏曲,也叫说书,“听小戏”称之为听书。说书的形式是多种多样的,什么大鼓书、琴书、评书、快板书、二加弦、坠子、清音、渔鼓等等,一人一鼓,一人一弦,一人一琴,最多两人或三人,这些既是人民大众的娱乐方式,也是民间艺人的谋生手段。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人们的物质生活相对匮乏,而精神生活也比较单调,赶闲集、听小戏,成为了农闲时节人们的首选。因此,听戏的人多,唱戏的人也多,每到逢集时刻,一般都有四五个书场,哪个书场听戏的人多,说明哪个艺人唱得好,那个艺人的收入就相对较多。至今记得,说书艺人每每唱到高潮处,一般都会卖个关子,戛然而止。而后,艺人本人或徒弟则拿个碗盆,或拿个帽子、布袋之类的,开始逐人收钱,一分两分的,也有五分一毛的,鲜有两毛、五毛或更多的,一上午说唱下来,也能收个三块五块钱,半天时间的这个收入,在当时那也是高收入了。
说书艺人说唱的曲目,大都是传统意义上的历史人物或事件,什么《薛仁贵征西》《李渊斗李广》《岳飞大战金兀术》《七郎八虎闯幽州》《包老爷巧审阴阳案》《潘仁美残害杨家将》《老海瑞抬棺进南京》《程咬金称帝十八天》,等等。从这些戏曲故事里,俺打从小就知道了薛仁贵、王宝钏、李广、李渊、李世民、岳飞、宗泽、韩世忠、梁红玉、杨令公、佘老太君、穆桂英、黑脸包公、八贤王、奸臣潘仁美、忠臣寇准、清官老海瑞、奸佞老严嵩、美男子罗成……一系列的历史名人,懂得了许多的历史文化知识。这在当时农村缺少书籍的情况下,也可视为一个求知的渠道,更是一个社会大课堂。
听书听多了,就对说书人有了些许崇拜,就像现如今的“追星族”一样。老家的民间艺人中,有个艺名叫“王秃子”的书家,声调独特,道白生动,唱功老道,善于表演,诙谐滑稽,很受听众的喜欢,人人都喊他王大先生,都愿意掏钱给他。俺是他的忠实“粉丝”,白天赶集听他唱戏,晚上他在其他村庄“包场”,无论路途多远,俺都会赶到那里听,天天想见到他。有天,俺提出给他学唱戏,他看了俺老半天,不紧不慢地说,你小子长得眉清目秀的,不是说书的料,说书人外形长得要有特点,要么是瞎子,要么是瘸子,要么是矮子,要么是胖子,再不成就像他一样,头上没毛、秃子一个,一看就区别于一般人。为啥?长得有特色,外貌独特,容易让听众记住,如王秃子、李瞎子、刘胖子、赵瘸子、小矬子之类的,喊起来朗朗上口,也容易成名。“王秃子”的这番言论,虽说有他认识上的局限性,却也道出了底层艺人的不易和艰辛。如今闻之,依然令人唏嘘不已!
任何一种戏曲文化形式,从创作到演出,从舞台到普及,从发展到传承,从古代到今天,都有一个漫长的发展过程。而人民群众在享受这个过程中,演绎着时代文明的进步,推动着社会文化的发展,促进着人类接续繁衍、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