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 粮
文/巴木(四川)
话说,五荒六月,青黄不接。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地处浅丘的家乡,每逢青黄不接时,特别是人口多,劳动力少的“补钱户”,几乎都要到山区去借粮度日。
借来豌豆、胡豆等,在水稻收割后,一升杂粮还一升大米。那时,少有买秤的农家,计量基本上是木制的升子,或斗,一升三斤,一斗三十斤。坝中的姑娘,愿意嫁山区,也不愿嫁往平坝,或场镇周边。因为山区开垦荒地多,可以种植些杂粮,不像平坝地区,既缺吃的粮食,又缺烧的柴禾。
一个艳阳高照的响午,我带着两妹妹围坐在大门坎内凹凸不平的泥地上,用碎瓦片磨去轮角的子儿正玩着捡子游戏,母亲提着装有借来的大概三五斤粮食的布袋,急匆匆从户外跑上阶级。登上阶级的那一刻,她身后忽然电闪雷鸣,哗啦啦下起瓢泼大雨,很有些垮天之势。我们仨姊妹莫名而茫然的看着,只听得母亲叹息而有些庆幸地说:一滴雨没淋着啊,真是天不灭我这一家人哪!
小春收割时,更是多雨的季节。生产队抢割的带秆麦穗和油菜堆码满了整个保管室。生产队的公屋三正三拖一偏房,三拖是集体的三间猪圈,一偏是建有地暖存放红苕的窖屋,三正才是放置公物的保管室。连续十多天的风雨,致使房梁折断,屋停坍塌,瓦片散落,雨水淋湿了油菜麦子。
久雨放晴的打早,社员们从充满霉味的保管室,一边咳嗽着,一边将成捆的麦穗秆、油菜搬运出来,有序地铺满晒坝。晒坝位于保管室旁边小丘上,是个不规则的椭圆形,大概有两三百平米,专门用来晾晒集体粮食,又称公地坝。
社员们纷纷表示,霉气太重,不愿翻晒盖打。于是,队长发话,翻晒记工分30,盖打给100分,逐步递增加分,也无人认领。那时,一个成年男人每天记工10分,成年女性9分,年底结算时,每个工日也就一两角钱。
最后,母亲以翻晒50分,盖打130分“中标”。那时,没有今天的口罩,母亲用破烂的衣袖,捂住我和她的口鼻,在后脑勺打个结固定,借此减轻霉味的“熏陶”。
记得那天的太阳很“争气”,我也有样学样,跟着母亲从晒坝的一端翻晒到另一端,大抵两小时。临近中午,便催促我回家煮饭,她继续着从头再来,周而复始,轮番翻晒。
吃过午饭,我将一小碗酸萝卜和一钵清汤寡水玉米粥送至晒坝边,母亲一边吃,一边说:等会儿,把碗筷收回去,就不用再来了,我要打镰盖啦,镰盖舞动,灰爆尘天,你还小,别呛了肺。
大致深夜了,母亲咳嗽着叫醒熟睡的我,帮她拍落满身的灰尘。母亲高兴的说:明天就可完工了,180分的工分,相当于平时20多个工日呀。
次日傍晚,母亲提着装有10多斤牙麦子的麻布口袋回到家,将牙麦倒入木质脚盆,舀上些水,双手搓洗,反复两三次,便用筲箕盛装晾干。
我问:这是生产队分的?
母亲答:队长说支持了他的工作,这两天辛苦了,便把这牙麦子两斤算一斤借给了我,待队里分粮时折半扣除。
母亲见我有些疑惑,便说那么大地坝麦子,岂只有这点生牙的,其他牙麦作了队里养猪饲料了。
那牙麦做成的粑粑,硬是任我们打了个“饱牙祭”(加餐),其鲜嫩甘甜,似乎远胜今天的“山珍海味”,故此记忆犹新。
一日午后,母亲背着下边放置30多斤借得的包谷(玉米),上边横绑着小山式柴火的背篼,我背着绊尖大背牛草 ,艰难地攀爬在李子树林间小路时,每迈步就会被李子碰头。或许是气愤,或许是饥渴,更或许是侥幸,头也没抬,随口咬掉一个李子,轻轻的咀嚼,生怕被母亲听到。
回到家,刚放下背篼,母亲便劈头盖脸好一阵数落:一个李子吃不饱,一个偷儿的名誉背到老,人活于世,要有脸有皮,宁可饿死,不可偷抢,宁可借粮,不可盗窃。
心想,我走在后边,轻手轻脚,没有发出咀嚼声响,母亲也没回过头,估计是猜测的吧,便有些怨恨的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吃了李子的?
母亲似乎有了要动手打人的架势,愤愤地骂道:格老子的,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母亲过世多年后的今天,每想起她谆谆教诲,犹如海岸巍峨的灯塔,鼓励我保持搏击凡尘风浪的初心,更如街边的路灯,照亮着我破暗前行坎坷起落的人生。